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天上的飞雪。整个世界都是银白的颜色,天上的颜色落到地上,盖白了雪山,白得晶莹剔透,可谁又知道这漂亮的白雪下浸透了多少鲜血,又掩住多少白骨。
风就像一把把细若游丝的钢刀,从人领口袖口的缝隙钻入,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带起一阵冰冷的杀气,刮着筋骨,让人冻得僵硬。王兵躲在帐篷里,帐篷外点着篝火。他嘴里呵着气,身边就是一杆比冰雪还要冷的猎枪。串儿已经不在了,可王兵还在,王兵的烦恼也还在,他还要继续生活,还要留在草原追随李若兰追逐自己的爱情,他还要赡养父母,这一切的一切看似简单,实则不简单,简而言之,需要钱罢了。
要钱,就是最不简单的事。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原以为在串儿死了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上山打猎的机会了,可手头无钱,生活和爱情的窘迫还真是一剂猛药,能让人浑身有劲,头脑发热,无所畏惧。不过是药三分毒,这种鞭策可以是教人向上的良药,也可以是让人入渊为魔的毒药。
“我行的,我可以的,就算没有串儿在外面守着我也可以,为了爸妈,为了若兰,为了未来,我都可以的!”
王兵紧紧攥着那杆冰冷的猎枪,身上干干爽爽,帐篷外燃起的火焰让他的身体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温度,与猎枪相抗。和猎枪相连的是他那颗比猎枪还冰冷的心。帐外熊咆狼嗥。
白爪这几日带着我在雪山上各处走动,跟着它我见到了数不清的狼,数不清的狐狸、熊,甚至老鼠。它们的表情很纠结,它们的对话很奇怪,它们在做的事让人无法理解。
一只灰狼低着头弯着腰趴在狼王面前,拜道:
“大王,前几天在雪山山前,他……又来了,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灰狼在跟白爪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偷瞄我,这件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主人?不,不会的。主人上一次已经逃走了,没有我的保护他是不会再进山冒险的。如果主人来了,那……若兰……主人是不会来的,不是主人又会是什么呢,难道是藏獒?
思想仿佛一直在我们这个世界之上的另一个世界,无论思了几分,想了多少,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一切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有的人灵魂上的年轮远多于肉体,恐怕就是这个原因。闲话少说,白爪略想了一下道:
“我这次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整个雪山上的狼和狐狸都已经约定好了,后天把他引到后山。我就不去了,你们自行集结吧。”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白爪说了好多次。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事,为什么说得模模糊糊的,我都听不懂。”
白爪甩甩头,示意那只狼离开,它自己站直了身子,山风吹过他的身子,衬出它狼王世间独立的孤傲。
“不关你的事,这是雪山众生的事,你虽然也是雪山的一份子,但你是极特殊的一个。现在的你还在雪山之外。好了,这件事结束了,走,我带你去捕食。”
我跟着白爪的脚步,它一身白毛,迎风而舞,飘逸潇洒,没有一丝杂质。如果没有那双幽幽鬼火般的绿眼睛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只在尸山上舔血的魔头。他的脚爪也是白色的,走在雪地上分不出雪和爪,狼王白爪好像凭空而立,它的白毛里藏着整个雪山和草原的秘密。
在夏风吹拂的麦田里,夏虫在叫;在绿茵遍地的树林里,阵阵蝉鸣;在这危险又漂亮,带着从远古传承至今的苍茫雪山上,有狼在叫。王兵来雪山就是为了杀狼的,上一次串儿的事情使他后怕。夜色苍茫,王兵一个人在苍茫夜色中是那样的渺小,山风呼啸,风雪打在帐篷上,帐篷摇曳不止,好像王兵这异乡过活的飘摇命运。王兵抱着枪蜷在睡袋里,半梦半醒,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不知不觉,火熄了。
“嗷呜——”
两三点钟,天还蒙蒙亮,晨曦从地平线冒出了点点的头,照亮了前山,王兵在前山的帐篷被晨光照亮了,再过一会儿,太阳的热力就会唤醒这个沉睡的灵魂,而后山,狼嚎不断,在这狼独有的叫声中,有豪情,有孤傲,令人恐惧,又带着无穷无尽的诱惑。
在这里,不知集结了多少只狐狸,多少只狼。
天不亮,我还在洞中熟睡,洞里除了我和白爪再没有别的喘气的生灵。白爪仿佛有什么先知,抬起它高傲的头颅,眯起它墨绿色的两只眼睛,迎向天边的光,这两只眼好像燃起的鬼火,射出两道幽绿色的光芒。
也许连王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不断捕猎换成金钱的过程中,他脑中闪过的亲人影像慢慢被金钱的光芒所取代,而金钱光芒又慢慢地变成一抹腥红的血色,血色从双眼透出,射出两道嗜血的光芒,看出一切白雪一切迷障。
“嗷呜——”
又是一声狼嗥,把王兵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一身冷汗,禁不住向后退去。不过后退的脚步又马上停住,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千万声狼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让王兵心生胆怯,冷汗一下子浸透了他漂亮的登山服。
“天!又来了!难道这一次我真的要葬身狼腹了吗?若兰,串儿……”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晴朗的天气很阴沉,肃杀的寒风刺骨吓人。我有些心慌,今天格外清净,可越清净就越能勾起人心中种种潜在的恐惧。人的恐惧往往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内心。安静,正好给了喧嚣一个去处,释放内心的恐惧。有什么能比心中的恐惧更让人恐惧,也许只有那一片虚无的苍白中透出的两点墨绿。
“串儿,今天跟我到草原上猎藏羚羊吧,正好看看你的速度练得怎么样。”
在心慌意乱的时候,要结束这种状态最好的方法就是去找些事做,转移精力,抑制住胡思乱想,去猎藏羚羊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跟着白爪从雪山直下草原,走得极快,无论是雪还是树在我们的速度下都缩成了一道道光影。快下山了,却听到了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吠叫。
“嗷!嗷嗷!”
“这是什么在叫?”
这叫声让我再次心慌意乱,却又热血沸腾,仿佛这身皮毛这身骨血都在瞬间烧化,变成一团熊熊烈火,随着叫声释放着一波又一波的热浪。
白爪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叫声传过来的方向,表情和眼神,都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这些家伙怎么又出来了,看来这是天意。串儿,你别紧张,这是领地藏獒的吠叫。”
藏獒,真正的藏獒!我不禁跳了起来,翻了个大大的筋斗。这种骨子里的亲切让我忘记了一切,只想快点到藏獒群里与我的兄弟亲族相见。我想到母亲,想到我那纯种藏獒的父亲,若是有缘,我们可以在獒群相见!忘记了雪山,忘记了草原,忘记了主人,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我身边这只全身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爪狼王。
“别撒欢了,快走吧,再晚些别说藏羚羊了,连老鼠都要回家了。”
白爪及时的话语和里面的杀气提醒了我,我现在是狼的俘虏。即使我一直都享受着优待,也改变不了我俘虏的身份,我原以为我和白爪已经成为了完完全全的朋友,现在看来,似乎还差着一些。没有办法,我只能跟着白爪下山,去捕猎对我已无一点吸引力的藏羚羊。
“嗷呜——”
王兵已经开了十几枪,地上被放倒的狼虽远不及他放出子弹的数目,鲜血狼尸却也骇人,刺激着王兵杀戮的欲望。握着猎枪的手在不断颤抖,只要再有狼扑过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一方是数不清的狐狸和狼,一方是一杆雪山逞威的猎枪,双方相持着,狼群不敢扑过来,王兵也不敢开枪。
“嗷呜——”
狼群把王兵团团围住,狼换来换去,始终保持着昂扬的斗志和旺盛的精力,王兵却又饥又乏,这注定是一场消耗战,孤身一人的王兵注定会在这上面失败。
在这个苍茫的世界,我们是如此的孤立无援,远方并没有温暖的援手,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这里不断战斗。王兵在苍茫之中,所有的依仗只是一杆钢枪。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饥饿乏力,严重的温情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光芒。这群该死的畜生,我若是有机会,一定把它们杀光,杀光,全杀光!
又饥又渴又累,王兵不知道这群狼会把他咬成粉还是末。狼群一步步逼近,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那些狼鼻头上的寒气。
闭紧眼睛,咬紧牙,慷慨赴死!这时,一阵不同于狼嗥的嚎叫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王兵对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可狼群对这声音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听到这声音,狼群一下子乱成一团,狼嗥阵阵,紧接着,一哄而散,无暇再去理会王兵。
“嗷!嗷嗷!”
在狼群散尽后,一队比狼更加威猛更加有纪律的藏獒从远方疾行而至,没有了那几百只狼和狐狸的喘息声,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王兵察觉到这份安静,睁开双眼,几百盏幽绿色的狼眼已经不见,一触即发的危机形势犹如冰山般化去,还站在那里的,只有一队威猛的藏獒。
领头的一只,头像老虎,身材高大,不输狮子,威猛无比,风中飞舞着它那不染一丝杂质的白毛,一只雪獒。
也许这就是藏獒的领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