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雪山被狼群围攻实在凶险,直到现在,王兵一见到白色还是忍不住地哆嗦。那一天,串儿拼尽了全力给王兵争取到了逃生的机会,自己被围在狼群之中,性命难得周全。而现在的王兵却躲在帐篷里,闭门不出,享受大难不死捡来的生命。
人是一种很脆弱的动物,要比藏獒脆弱得多。藏獒可以狠狠地撞击钢筋铁笼,哪怕头破血流,一千次,一万次,它还是会坚定地撞去第一万零一次,可人不行,人若是撞疼了,定会把自己安置在家里,慢慢舔舐伤口疗伤,不让别人看到。
王兵就是这样,把自己关在帐篷里,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事与愿违,他的帐篷每天都被强行打开,有人每天都来骚扰,每天都看到他这副衰样,每天都带来安慰。
今天也是一样。
清晨的雾刚刚散去,阳光得以毫无阻碍地照耀人间,这是普通人起床的时间,可我们勤劳的藏民却已经赶着数不清的牛羊不知到哪里去了。王兵是个普通人,毫无疑问,要把他跟勤劳联系在一起是不搭的,所以他刚刚起床。
口是干的,口腔黏膜之间好像没有一滴水来滋润,让人担心会不会粘在一起又无法分开,变成剥了皮的冻柿子。舌是燥的,所有味蕾都已枯萎,一旦舌头扭动,它们都将脱落,粉碎在咽喉里。肚子是饿的,它在收缩,它在呻吟,它的问题是口和舌问题的根源……
“咕噜,咕噜。”
好吧,王兵确实饿了。
“王兵,你起床了吗?”
帐篷外响起了一个声音,站着一位佳人。这佳人从内到外的美丽,这声音又美又甜,在这草原上这样的佳人也只有李若兰了。
老实说,王兵希望她进来,又不希望她进来。王兵想要看看她,用酸软无力的手抚摸她的脸,却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人,真的是很奇怪。藏獒与狼矛盾,熊与狐狸矛盾,人与自己矛盾。
“我起床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给你开门。”
最终,想要见到李若兰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王兵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帐篷,打开了门,迎来了穿着整齐得体,犹如一阵春风般温暖的李若兰。
“王兵,你最近怎么了,看你状态不太好啊,串儿呢?还没回来吗?”
她的问题如往常一样,还是得不到回答。王兵就那样坐在那里,双手掩面,好像是不想让她看到他那张灰蒙蒙的脸,也可能是他对自己的指缝能拦住眼泪有着绝对的自信。
“我没事,真的没事,不用管我,你回去给学生上课吧。”
王兵这个样子,李若兰又怎么能放心地离开呢?
“王兵,你别这样,你这个样子我真的放心不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王兵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作出回答。“现在这副样子”,说得真好,王兵现在到底是怎样一副样子,是胡子拉碴,还是头发糟乱,抑或是身上积满泥垢,这些都不重要。
看在李若兰眼里的“这副样子”,只是王兵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王兵还是用双手捂住脸,蜷在被子里,被子的大半披在他身上,少半搂在他怀里。王兵真的不愿意李若兰进他的帐篷,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可他又不能阻止李若兰进来,因为他太想要见到她了,这念头太强大、太疯狂,压过了理智。
“我真的没事,你快走吧,我没事!”
如果王兵是透明的,那么李若兰此时一定看得到王兵扯开的嗓子,逐渐尖锐的声音和变态的情绪,可惜王兵不是,所以李若兰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没有随之变化。
“对了王兵,你还没吃饭吧,我今天起早给你包了饺子,很久没吃了吧,你们家串儿也是特别爱吃饺子呢,快来尝尝!”
老子说过上善若水。水,无坚不破,无孔不入。事实证明,老子是对的,纸里包不住火,手指拦不住水,王兵的眼泪从指缝里渗了出来,一滴又一滴,好像穿石之水,击溃了王兵内心的坚强。
“串儿……串儿不在了。”
串儿?饺子从李若兰的手里滑落,滑进了王兵的被子,可惜被子没有嘴不能享受这美味,不然它一定感激涕零。
“串儿不在了?串儿怎么了?是谁干的?”
串儿怎么了,它当然是死了,在王兵心里,它的骨头能不能剩下都得两说呢。是谁干的,当然是狼干的,王兵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整个雪山上都是雪狼,那偏灰的白毛像极了雪的颜色,站在雪地里如若无物,身姿健美,可就是这些白花花的东西,逼得王兵放光了枪里所有的子弹,逼得串儿付出生命,这才为他争取到逃走的时间。
颜色太像了,狼的颜色,雪山的颜色,有的时候王兵都会想,到底是狼群要亡他还是雪山要亡他。串儿被狼群撕碎了他很难过,而羞涩的钱囊让他更加难过。没有了串儿的护佑,他在雪山上很难立足,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实在难说,以后还怎么去打猎。没有这些,他王兵又算什么,李若兰还能跟他在一起吗?
没有人会在草原待上一辈子,李若兰也不会。不管会不会,王兵是这样想的。
“串儿……它吃了毒老鼠死了,我……我不能没有它。”
王兵很聪明,他把自己悲伤的原因从以后的日子里在雪山上的孤立无援,转移到了串儿的死。不但回避了自己失败的事实,也从另一个层面表达了哀思。
李若兰脸上的温情一下子消失了,神情变得黯淡,黯淡中带着浓浓的怀念。她喜欢王兵,也很喜欢王兵那只听话的藏獒,串儿。那粗糙的舌头舔过她的玉手,总是有一种触电般的麻痒使她发笑。
人们都说藏獒是最死忠的一种狗,除了主人,见谁都咬。可串儿不是这样,它从来都没对李若兰露出一点凶相,它的尾巴是蓬松的,像一卷绒云,漂亮,又充满动感。
可是现在,串儿不在了,李若兰想哭,眼泪却被王兵抢先流了出来。
“你也别太伤心,串儿都已经走了,伤心也没用,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振作。”
振作,让王兵振作,究竟该怎么振作?又为什么振作?能让王兵振作的除了一只威猛无比的猎狗,一杆能喷出魔火的猎枪还有什么呢。至于振作的原因,除了红艳艳的票子,不用挨饿受穷,能过上可以给李若兰买礼物的潇洒日子,仅此而已。
串儿离开,虽然让王兵很伤心,但这种伤心还无法与失去财源相比。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让我自己静一静吧,学校那边等我好一点了会回去的。”
李若兰点点头,把掉进被窝里的饺子收拾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可是,王兵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揽在了怀里。
“若兰,我……”
李若兰没有挣扎,她的身体瞬间就僵硬了。王兵的体温直接传到她的身上,让她心醉,不知如何动作,更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李若兰在心里是喜欢王兵的,王兵也喜欢李若兰,可两个相互爱慕的人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李若兰没有挣扎,她慢慢放松,使僵硬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她想用这种方式安抚王兵的情绪。跟身体同步柔软的还有她紧张的神经。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气氛,虽然这种气氛让她尴尬,但是她又很享受这种暧昧。
“王兵,好好的,不要因为串儿的离开悲伤,不管串儿在不在,生活还要继续。再说,还有我呢。”
王兵点点头,把她抱得更紧了。他有一种真实与虚幻之间的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李若兰拉离他的怀抱,无论他怎样用力,搂得怎样紧都无济于事,李若兰会被这种力量拉开,他将永远也见不到她。
没有了串儿,生活还将继续,王兵知道,他的生活随着串儿的离开将发生一些变化。去雪山打猎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那群恶狼也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告诉了他雪山上这群原住民的威严不可侵犯。
王兵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眼泪不再流,心脏也不再颤抖。他紧紧抱住的李若兰与他身心相连,她能感觉到王兵的好转,那个王兵回来了,李若兰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他还会站在学校的讲台上,笑着给孩子们讲课。
“若兰,放心吧,我没事了,我会好好的。”
李若兰挣脱了他的怀抱,接着做回刚才的活儿,把那些饺子收拾干净,很自然地在屋里忙活着做起了饭。
看着李若兰的背影,就这一刻,王兵才真正明白有个人给自己做饭是多么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