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成长总是需要很久,久到刚刚成熟起来才发现一切的一切都为时已晚,因为人类的传承都在于后天的教育。而我们狗则不然,我们的成长很快,三两月,一两年,甚至一瞬间,因为我们的传承大部分不在后天的教育,而在我们骨子里的本能。
也许藏獒血统真的有它得天独厚的地方,出生短短三个月我就长得跟狗娘一样大了。狗娘看着我越来越强壮,自然是欣喜,尤其是我越来越像我的父亲。至于我的主人老王,则更是高兴,究其高兴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长得跟我的狗娘一点也不一样吧。我的狗娘长得慈眉善目,身体圆浑肥壮,而我的脸却不像一般的狗那样有着一只大长嘴,我的脸黑黑的,就算是在笑也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杀气,我的身体不似狗娘般肥壮,它是虚胖,我的身体是真正的精悍,我甚至能感觉到每一块肌肉里蕴含着恐怖的爆发力。
我的主人因为我这副怪模样而高兴,因为这不是狗娘的模样,这不是土狗的模样,这是真真正正的藏獒的模样。
既然已经不是小狗的样子,那就再没有理由每天窝在狗窝里,藏在狗娘的怀里,我的主人用一条锁链把我带到了狗窝以外的世界,我对此充满期待,那是不同于这个枯燥又千篇一律的自由的地方。
牵引着狗走向自由的竟是锁链的束缚,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据狗娘说,大部分的狗都是这样,那么人呢?
我是一只狗,就算我是狗中的贵族藏獒,那我也是一只狗啊!是狗的话,就考虑狗的事就好了,琢磨起人来,多傻。
我被主人拴在了一个噪音整天响个不停的地方,我被关在一个钢管围成的笼子里,活动范围比在屋里时大了许多,视野也开阔了许多,只是走不出笼子罢了。来到了外面,每天见到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我的见识也广博了,对这个世界,对我所处环境的认知也清晰了。我也开始明白了我的主人是谁的问题。
我的主人是老王,老王一家三口人,一直给我喂牛奶的是他的老婆,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地打工,不常在家,也曾来过这里几次,老王看到自己的儿子就像狗娘看到我一样高兴,他把他儿子带到我面前,有些生涩忐忑地做着介绍:
“串儿,看到了吗?这是我儿子,以后你不光要听我的,还要听他的,知道吗?”
他叽里咕噜说一大堆话,其实我根本就听不懂,不过看他的神情应该是蛮开心的,主人的开心就是狗的开心,我昂着头,摇着尾巴,嗷嗷叫了两声,这是藏獒的叫声,他很开心,当场赏了我两块酱牛肉,那肉香喷喷、油滋滋的,是我出生以来吃过最香的东西。因此,我对小王印象大好,每次看到他都摇着尾巴嗷嗷叫,饭菜烧肉自然是少不了。
在这儿待得久了,我对我的主人一家和他们在做什么也有了些了解,我扒着笼子,看着我所在的这个大院子,院子里尘土飞扬,有一辆又一辆的大车,一堆又一堆的泥沙,还有一摞又一摞的灰砖。
这是一个砖厂,到处都是灰尘,涂乌了我油亮的皮毛,这里每天都有工作,烧制着各种型号的砖头,被钢铁造成的汽车送到需要它的地方,这里有三五十个工人,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忙忙碌碌的,手上都戴着破损的手套,手套沾满了碎砖粉末,我倒像是这个厂子里最清闲的家伙,只要叫两声就好,什么也不用做。
不,还有一个比我更清闲的人,那就是我的主人,连叫也不用叫的人,砖厂老板,人称老王。
自从我来了砖厂,我就没有离开这钢筋铁笼一步,这笼子四面都围得死死的,只能伸出爪子,连头都不能探出,整个笼子只有顶上网开一面,能让我看到那么四角蓝天,不过笼子太高了,我出不去。
我就被这样一个笼子困在了这样一个尘土飞扬、噪音不止的砖厂。虽然环境差些,但好歹也是在外面,藏獒高贵的血统,藏獒骨子里的本能告诉我,必须生活在外面!更何况,砖厂这地方除了环境差些,那些不利身心健康的一点也没有,其余的条件都好得不得了,吃得好,顿顿都有砖厂宿舍专门捡给我的肉,睡得好,我的窝都是棉被铺成的,又绵又软,能把人和狗都带入梦乡。
在砖厂,我也认识了两个朋友,都是土狗,一是土黄狗,叫大黄,就像我的狗娘一样,长得憨厚,让我倍感亲切;一是小黑狗,叫小黑,它只有板凳高矮,活蹦乱跳,别看它们个子比我小,可它们都算得上是成年狗,比我的岁数要大得多,它们让我知道了很多。
原来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镇子,这镇子小得可怜,也穷得可怜,这里的狗都面黄肌瘦,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能像我这样顿顿都吃上肉的实在少见,而我能有如此优厚生活的原因是因为我的主人老王有这么一家砖厂,是这个镇子的首富,是个有钱人。
大黄和小黑在外面说,我在里面听,我把爪子搭到笼子上,竖起了藏獒平时耷拉在那里的耳朵,听得很专心。
“等等,大黄,什么叫做富?”
富,这个问题……博识的大黄略一思考就给它下了个极不负责任的定义:
“富嘛,就是每天都能吃到好多好多的肉。”
肉!肉!香喷喷的肉,每天都能吃到好多香喷喷的肉,那真是极好的,我真为我是老王富的受益者而感到快乐。
“大黄,大黄,我每天都能吃到好多好多的肉,我很富是吗?”
大黄憨厚地笑了笑,搭了搭我的爪子道:
“富都是我们的主人才有的,我们狗是不讲什么富不富的,我们都是比谁最厉害,就像主人们比谁更富,都一样,只是比的东西不同。”
厉害,谁最厉害,藏在我脚爪里锋利的甲刀缓缓伸了出来,我能感觉得到它的兴奋,或许是我的兴奋,谁最厉害,到底谁最厉害?我的狗脑里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高喊:藏獒!最厉害的当然是藏獒!
“大黄,小黑,那到底谁最厉害!”
这一次大黄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倒是小黑很是积极,它一边蹦跶,一边汪汪地回答着:
“狗王,狗王,当然是狗王最厉害了,狗王的牙齿最锋利,能咬断钢筋,如果把狗王请来,它一定能咬断这笼子把你放出来的。”
狗王,狗中的王吗?
“小黑,狗王它是一只什么狗?”
小黑咋呼着:
“狗王它又高又大,牙齿比钢钉还尖,耳朵比兔子还锐,鼻子比雷达还灵,他站起来就碰得到门框,它……”
小黑好像一个充满浪漫主义情怀的游吟诗人,所说极多,却没有一句切中主题,在说话上,大黄就要比他靠谱得多了,只用了四个字就让我明白了这传说中的狗王到底是一只怎样的狗,大黄说:
“黑背狼犬。”
黑背狼犬,那又是什么样的狗,我不知道。我觉得我的骨子里有些东西在躁动,一种叫做不服的情绪在快速地滋长壮大。狗王,从我出生那天开始我的狗娘就告诉了我什么是狗王,只有藏獒才配叫狗王,我是藏獒的儿子,我也是藏獒,哪怕我不是纯粹的藏獒,但我的身体里流着藏獒的血,我才应该是狗王!
“大黄,我听说只有藏獒才是狗王啊!”
大黄笑了笑道:
“咱们这个镇子,哪里有藏獒啊。”
这一刻,它注意到了我的狮子头,我卧起来那身躯的庞大,我身上一切与他不同的东西,一切属于藏獒的特征……
“你是藏獒?”
“我是藏獒!”
从我知道这地方有狗王那一刻开始我就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大笼子,哪怕没有肉吃也要离开,我想去看一看传说中的狗王,看看是它厉害还是藏獒厉害,我用牙齿拼命地啃咬钢筋笼子,笼子没有一点破损,如果小黑口中咬断钢筋的传说是真的,我想应该是它厉害,可我还是想去看看它到底有多厉害。
大黄和小黑每天来看看我这只罕有的藏獒,陪我说话,给我讲外面发生了什么,当然,也是为了吃几块我食盒里的肉,反正我也吃不了,随它们去吧,我只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有趣的事。
它们每来一次,我想出去的愿望就强烈一分,不知是为了看看狗王,还是为了看看笼子外面的世界,我走出屋子来到笼子,我看到了砖厂的一切,看到了小王,看到了什么叫富,看到了大黄和小黑,也听说了狗王,我若是离开笼子肯定会看到更多东西,我好想出去,快些看到笼子外面的世界。
我每天都要咬钢筋,在笼子里咆哮,我的身体闪转腾挪,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的爪子碰得到笼顶的钢筋头了。
同天,我对大黄和小黑说:
“我想出去看看狗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