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依旧是城市,富足繁荣,喧嚣不停,可这座城市却有着不同之处。
王兵一身帆布衣服,就是考古队员野外作业那种,结实耐磨,背着一只大大的旅行包,也是帆布做的,比衣服更结实耐磨。在他的身后,跟着一只一人高的大狗,大狗身上的毛色驳杂,似黑似灰,还夹着一些黄毛。
若在别的城市,在市区里带着一只藏獒招摇过市,一定会引起恐慌,少不得要有热心的市民报警,待警察来了以后聚起一圈看热闹的群众,主人在与各方一番激烈的争论之后妥协,把藏獒或是处理掉,或是关起来,最终等待藏獒的还是那钢筋做的铁笼。
很悲哀的事情,在城市里,我们矫健的身手难得施展,我们健美的身体无人欣赏,我们好像被装在罐子里,心里有万般的憋屈,可我们又很宽容,为了主人我们把自己拘束在城市里。可他们还是不满足,罐子里还要再加上铁笼才能安心!钢筋水泥的世界,没有我们的奔跑之地。
可是这里,不一样!
主人在这里大可以带着我走街串巷,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也没有人会说半个不字,更没有人会对我露出惧怕、厌恶的神情。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平和,没有一丝火气,对我既不惧怕,也不厌恶,仿佛还有着一点崇敬。这里,真是藏獒的天堂!这里就是西藏!
主人来西藏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赚钱的方法有很多,我主人王兵选择的这种是最笨的,也是最聪明的。说它笨,是因为它技术含量太低,也太累;说它聪明,则是因为它不需要什么本钱,完全靠脑力来运作。
说得经济些,就是买进卖出,做生意;说得土些,就是个二道贩子。当然,这些都是我在跟主人东奔西跑买东西的过程中学会的,我真是一只聪明的狗,藏獒真是个聪明的种族。
可我主人毕竟是个汉人,对西藏的了解有限,对西藏的买卖理解也有限,这就导致了他的生意做不好,也做不长。我主人从城市里采买来的电器和物资牧民不敢兴趣,从牧民那里搞到的猎物或特产在城市里又都不稀奇,这就弄得我的主人倒腾了几个月什么钱都没赚到,只是跑细了腿,给老王寄了些酥油茶而已。
这样下去莫说能不能赚到钱,耗得久了连离开西藏回老家都是问题,弄得我主人终日皱着眉头。
赚不到钱干待着也是无趣,王兵他看了一本有关西藏出产各种宝石的书,他是个热血青年,那书虽然只是对各种宝石寥寥数语提了一提,就这零星信息,又勾起了王兵初来西藏时寻宝的热情,在王兵看来,西藏的山上全是宝石矿,只等他开采了。
王兵弄了套登山的工具,也不选个日期,就这样,他带着狗进了他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雪山。
主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就像是主人的影子,不离分毫。在小镇的时候,因为我整天被关在笼子里,自成一统天地,与主人没有过多的交集,更多时候还是跟大黄小黑它们在一起。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离开了生长的小镇,离开了熟悉的小镇,离开了束缚我的那个又安全甚至变得温馨的钢筋铁笼。我现在身在西藏,身边都是陌生面孔,我若抬起头,天不是灰的,让我觉得分外不真实;我若向远处眺望,无遮无挡,草原雪山还要夕阳。在这里,我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我就像一个新生儿,对这里一无所知。
我与这里的关系好像就只有我的主人,仅此而已。自我出生以来,我对主人的依赖第一次如此之强。
“串儿,快点走,等咱们找到宝石卖了钱,我给你买一整头牛,让你吃个饱!”
宝石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钱是什么我知道,钱就是一整头牛。自从来了西藏以后,我的伙食急转直下,比之砖厂倒闭的那段日子还有不如,吃饭难得来上几块肉,这对于我在砖厂食堂养馋了的嘴巴折磨实在不小。
整头牛,我的口水流在了地上,烫化了地上的雪,我嗷嗷叫了两声,摇着尾巴,满是干劲地向前奔去,追上了我的主人。
在我们的前面,是大雪山,白茫茫的,看不到边际。在我们后面,还是大雪山,白茫茫的,只有我们的脚印。一人一狗,就在这雪山之上,寻找着传说中的西藏宝石。
主人博学,念叨着一种又一种宝石的名字,对照着手里的书,不时扒开地上的积雪,兴奋地挖出几块石头,然后再失望地把它们扔在地上。这个过程不断重复。
梦想,常有!可成功却不常有,追梦的路上难免失落。我主人追逐的是梦想吗?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我跟随主人,追逐的是梦想吗?这个我能肯定,不是,我走得这么起劲只是为了一头牛。
我们在这茫茫雪山已经走了四天,在这四天里,我们走走停停,不停地扒开雪山圣洁的肌肤,希望看到它晶莹剔透的骸骨,可我们又次次失望,什么也找不到。白天,我们在雪山上像野狗一样游荡,晚上,主人燃起篝火,搭起帐篷,就睡在里面。
我整夜在外面,趴在雪地上,绷紧四肢,竖起耳朵,估算野兽来袭的几率。
很多次,我都感觉得到擦肩而过的危险。在这雪山上,有熊,有狼,还有一些我根本认不出的猛兽。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攻击我们,但我知道如果它们扑过来,亮出它们沾满血腥和碎肉的獠牙,我必须扑上去,为藏獒的荣耀,为主人的安危而勇敢战斗!
人类毕竟是万物之灵,在自然界激烈的竞争中永久不变的胜利者。无论是比人类高大强壮的大象,还是比人类灵活强悍的蟑螂,它们都威胁不了人类在地球上的统治地位。因为什么?因为人类拥有智慧,能够想出克制其他物种的方法。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是这样。
我也总在思考,我的意识究竟算不算智慧?思考的结果是不算,因为我既没有想出对付其他物种的方法,我想的东西又不被其他人承认,只算是自产自销。
我现在就趴在人类的智慧成果旁边,耳边偶尔有野兽奔跑的声音,不过没有一只野兽选择接近我们的营地,原因很简单——篝火。
怕火是野兽的本能,少有野兽对这燃烧的魔鬼没有惧怕之意,但世事无绝对,总是有些意外情况发生,就比如……
砰!
离我们营地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巨响,在这空旷的雪山上,什么声音都会传得很远,让人和狗都听得很清晰。我在听到声音以后马上就跳了起来,绷紧的四肢让我以最快速度第一时间到达了发出声音的地方,在离开营地以前,我大声地叫喊示警。
“嗷!嗷嗷!”
我的主人,快点起来吧,现在很显然是出了情况,你再不醒来就危险了。
跑出大约五百米,我回头看了一眼,主人已经走出了帐篷,他拿了把藏刀跟着我的足迹快步跑了过来。看到主人过来,我便不再担心他的安全,快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奔跑,我要把主人带过去,我们在雪山四天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藏獒的生活我没经历过,也没人教我这些藏獒应有的知识,我只能自己去察看。
好在主人也来了,在西藏这个人生狗也不熟的地方,我与主人相依为命,主人就是我的主心骨。
终于到了出事的地方,也看到了发出响声的东西,这一看到让我和主人吃惊不小,我们都后悔跑到这里来,可是晚了。
这是一棵三个人也抱不住的大树,长得不茂盛,但却给人以很结实的感觉。这就是雪山上的植物,它们或许没有很耐看的外表,但它们经得住严寒的考验,终年与严寒、霜雪,与这满山的走兽成为朋友,它们的筋骨格外的强健。
可就是这样一棵铁骨铮铮傲立在雪山的树,拦腰断了。茬口是新的,还带着血,刚才那声巨响应该就是大树断时发出的,也只有这种树在断了的时候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因为它从里到外都是硬骨头。
茬口上是有血的,血迹殷红,染红了一圈圈断得数不清个数的年轮。血不是树的,血的主人正倚在树旁,壮硕的身体微微摇晃,显然撞断这棵大树让它也受伤不轻,它口中嘶吼,很是恼怒。
它撞树的原因我不想知道,我的主人也不感兴趣,我们两个都有一个想法——后悔。
如果我的耳朵是聋的,就不会听到这响声,也不会赶过来了。如果我们不赶过来,就不会看到这么大的一头灰熊了。
灰熊,西藏独有的一种动物,力大无穷,在雪山上几乎是无敌的,能与之抗衡的只有两种动物,一是装备精良武器的人类,一是成群的藏獒。
现在,两个物种都在,只是人类装备简陋,藏獒只有一只,还是……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