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主人,坐在隆隆的车上,不知多久。不过没有关系,无论走到哪里,窗外的风景都是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原,好像这无穷无尽的绿色就是永恒。
当美丽永恒,时间仿佛没有了意义,我在车里不觉得有什么憋闷,我的主人却并不是这样。
王兵在车里坐着,可他的心却很不安宁了。窗外的草原千篇一律,单调而乏味。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酒吧舞厅,这地方注定乏味。赚到的一万块大半寄回给了家里,自己只剩三千多块。这三千多块能支撑多久呢?真不好说。王兵只希望他和串儿平平安安,在这里赚到真正的“第一桶金”。
又是一片草原,一顶又一顶古朴的帐篷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聚落,在安宁祥和的绿色之中添了些人的生气。
这就是西藏!
我抽动着灵敏的鼻子,空气里尽是藏獒和牛羊的味道,热烘烘的,让我倍感亲切,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这不是那咬不断撕不烂的钢筋铁笼给的安全,是藏獒味道带来的血液里的安全感。
王兵对这里的环境也是颇为喜欢,他张开双臂,大叫着:
“草原,我来了!”
巴伦是我主人的朋友,他是这片草原上的牧民,我和主人这段时间就是借住在他的家里。
巴伦的皮肤是黑红色,不像我主人皮肤那么白,却又给人以健壮的感觉,在这片草原上的背景里让人非常舒服。
“嘿!我亲爱的王兵,等了你好几天了,你总算是来了!”
没等我主人有什么反应,巴伦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勒得我主人几欲窒息,挣扎着拍了怕他的背,巴伦这才放开,脸上洋溢着热情,那是雪山阳光下最真诚的笑容。
“巴伦,我路上有点事,这才来晚了。来,你看看,这是我养的藏獒,它叫串儿。”
我上前一步,挺起胸膛,骄傲地叫了一声,在主人的朋友面前,我希望给他绝对的面子,表现出我绝对的忠诚。
“嗷!”
巴伦看看我,露出了笑,兴奋地说道:
“藏獒,天!王兵,这就是你跟我说的那只藏獒?”
主人点点头,摸了摸我背上的毛。巴伦好像对我有很大的兴趣。
狗娘说的果然没有错,在西藏这片土地上,藏獒是神圣的。
我在这片土地上受到了极高的礼遇,这都是因为我是藏獒。
哪怕我只是个串儿。
我们就这样在巴伦的家里住了下来。
巴伦一家有四口人,巴伦,巴伦的妻子银珠,巴伦的儿子,名字太拗口,就叫他小巴伦吧,还有巴伦的母亲,小巴伦的奶奶,一位慈祥的老人。
我和主人的到来让巴伦感到无比的高兴,藏族人的热情在巴伦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巴伦为我的主人搭了一顶单独的帐篷,与他们的主帐篷相连。这样巴伦家就有了三个帐篷,巴伦母亲和小巴伦一顶,巴伦和他妻子银珠一顶,还有就是我的主人自己一顶。这样的待遇让我和主人受宠若惊。
安顿下来了,主人的生意也开张了。这一次主人批发来的都是些钥匙扣,指甲刀,野外用的小铲子,各式各样的剪刀这类的物品,到各家贩卖。说得学问些,主人的这种卖法借用了当年欧洲人初上美洲大陆用钥匙扣、碎玻璃换取土着的宝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我们的藏民跟完全封闭的土着怎么会一样呢?
一位老大娘掂了掂王兵卖的小铲子,摇了摇头道:
“小伙子,你这铲子不是好铁,是薄铁片贴成的吧,这铲子可不结实啊!”
王兵争辩着:
“大娘,您可看好了,我这是正宗的野外行军铲,都是钢打成的,你怎么用它也不会卷刃的,不信我试给你看。”
大娘摇了摇头,回身到帐篷里拿出来一把黑乎乎的藏制菜刀,对着铲子就那么砍了下去。两兵相交,只听的一声,再看回去的时候,菜刀安然无恙,刀锋依旧闪烁着寒光。铲子却已经卷了刃,号称是钢制的铲子被一把菜刀开了一个豁口儿。
王兵什么也不说了,拿起卷刃的铲子,转身就走。
一连几天,往出卖的东西都是这样,非但卖不出去,还弄坏了不少。王兵看着自己的那些货慢慢染上灰尘,或者被藏刀木棍一样的东西损坏掉,一颗心就像钉进去钉子那么疼。索性就不卖了,把货都封起来,整天在各处游荡,倒像是来视察的。
我知道,主人他是想找出这里的藏民到底需要什么,到底会买什么。
老实说,我隐隐觉得主人他这样是徒劳。狗都是有灵性的,藏獒更是这样,藏獒的灵性告诉我这草原上的人跟别处的人不一样,他们的心更加的纯净。
这一天清早,巴伦和银珠已经起床去照顾他们家的牛羊,主人还在睡梦之中,一阵清脆的声音扰碎了主人的梦乡,主人皱着眉头,嘟囔着走出帐篷,只看见一个穿着小白衬衫,天蓝色牛仔裤的女孩正在帐篷前跟巴伦说话。我也跟着主人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个女孩。
我不知道人类会对女孩这类人怎么看,但在我想来,人类的词汇能真正用在她身上的只有一个——美丽。细细的眉毛,薄薄的闪着诱人光泽的嘴唇,齐肩的长发是黑亮的,不过头发的光彩马上就被眼睛比下去了。那是一双黑黑的、亮亮的眼睛。
我在想:真是个美丽的女孩。
主人在想:真是个美女。
可见丑和美都是一种超脱于世界的东西,丑,可以丑得超越种族;美,也可以美得超越一切。
巴伦看见我和主人起得这么早,显得很高兴,这可能是我们一直都起得很晚的缘故。见我们也来了,巴伦忙把我们叫了过来,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
“王兵,这位是李若兰李老师,她是小巴伦的老师,也是你们汉族人,你们可以聊聊。”
王兵看着李若兰如冰雪雕琢的粉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愣了片刻。还是李若兰的反应快些,伸出了手道:
“你好,王先生,我叫李若兰,是从哈尔滨来支教的,现在在这里的村小学教孩子们读书,认识你很高兴。”
王兵暗暗抿了下因刚刚睡醒而有些干涩的嘴唇,这才道:
“你好,李老师,我是王兵,从齐齐哈尔来,来这里做生意,在西藏看到老乡感觉真亲切。”
李若兰笑了,很显然,她不是那种为了标榜自己笑不露齿而故意绷紧肌肉的美女,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清新自然,好像她的美化成了处处不见又无处不可去的风,吹遍了整个草原,吹进了帐篷里,吹到了羊群里,吹在主人的心上……也吹进我的心里。
“那当然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在这西藏就咱们两个是东北老乡,一定要多多关照。”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一笑对主人的触动和对我的触动一样大,看着她的笑脸,我情不自禁地也伸起一只前脚,嘴上哀怨地叫着:
“嗷嗷——”
听到我的声音,两人都低下头看了看我的举动,都笑了起来。
李若兰道:
“这是你的狗吗?它可真聪明。”
王兵也有些小小的吃惊,不过马上就恢复如常,又道:
“它也是看到了老乡,所以才激动了吧。”
李若兰蹲下身子,伸出她玉石一样的左手,没有像我的主人那样把手搭在我的头上去摸我头上的毛,而是握住了我那只前爪,跟我握了握,甜甜道:
“喏,小藏獒,以后要多多关照啊。”
李若兰就像是一缕春风,吹进了我和主人的世界里。她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许是一个女人,也许是一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