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烈心锁都辗转难眠。
明明已下了决定无需再多想,可仍有很多不解缠着她的心。
她不懂她若不是那个女子,为何总是看到和端木卿绝如此相似的身影--争执的,抗拒的,触怒的,伤感的,甚至亲密的,火热的,所有景象都是和同一个男子,有泪水也有幸福,越是想要忘却就越是甩不开…
好乱,烈心锁越想越乱,从榻上起来,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照出一张面色煞是憔悴的脸。
“王妃,大王特地命人一大早就给你炖了上好燕窝。”
天真敲了门缓步进来,将淡淡香气的一盅汤放在了桌上,烈心锁瞥来一眼,对她,夫君真是上心了,这么细心无非是为了哄她,因为昨晚的事…
说来,他的欺骗只是让她稍稍动了气,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难道是她对他的爱太深,才并不介意…
“天真,知道我失忆前,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么?”
烈心锁冷不丁的一问,天真愣是一愣,手中正拿着的汤匙都因为手一颤跌在了桌子上,溅出几道微烫的燕窝,“天真?!”
“对…对…对不起,王妃,天真这就抹干净!”
烈心锁看着天真慌慌张张的擦着桌子,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她。
这孩子品性单纯,喜形于行,既然行为慌张,那就说明她的心在慌张。
只是问她,她失忆前喜欢吃什么,为何可以让她如此不安?!
听夫君说,她从有孕之始一直都是由天真照顾的,这么简单的问题照理不该让她这么焦急无措的。
天真一边抹着桌子一边小脑袋都给这个问题给搞乱了,她这嘴儿最怕的就是撒谎,因为她根本不会!
王妃失忆前喜欢什么,她要从何得知?
她失忆前根本就不是她照顾的,她可是北陌殿下从北苍带回来的女子,就是连那肚子里的孩子都和大王无关,可是大王交代过,谁都不能露出马脚教王妃怀疑自己的身世…
完了…她就随便说一个好了,“那个,王妃,不就一直都喜欢燕窝,大王才特意为你准备的么?”
天真扯出极为尴尬的傻笑,烈心锁也没有多加为难,衬着淡淡的笑,“我真是糊涂,连喜欢吃燕窝都给忘了,嗯…这个味道真不错,我怎么能连这个味道都忘了…”
烈心锁作势拿起汤勺饮了一口,口感味道俱佳,只是…这不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小姐,小幽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一道稚声稚气的声音窜入耳中,“幽…小幽…?!”
“嗯,王妃,你在说什么?!”
天真听到烈心锁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啊,呵呵…没什么,太美味了,这燕窝真的太好吃了…”
另一边,端木卿绝亦早早起了身,庭院里晨曦初光,鸟鸣悦耳,“喂,你昨个儿去找过王妃了没?她认了么,她是海儿姐姐么。”
蓝鸢气势汹汹而来,大嗓门吓跑了不少可爱的小鸟,“不是,她不是。”
“你问她了,她这么答的?”
蓝鸢难抑激动,昨夜他就是答应了立刻去找烈心锁,她才对忘莫离的又再出现放他一马,“鸢儿,你冷静点,纵然烈心锁不是海儿,孤王也会找到她们母子的。”
端木卿绝俊清的脸上好像有着一丝笑意,淡淡的隐匿在朦胧的晨曦之光中,让人看不真切。
“你到底和烈心锁说了什么,她又是怎么回答的?你别忘了海儿姐姐肯定很生气,肯定还在很你,就是她是,她也不会老实告诉你,她是,你不会就这么相信她不是了吧?!”
“那不是人皮面具,那链子上也无海儿和我的名字。”
端木卿绝的回答很简单,蓝鸢可以猜想到他是如何得到烈心锁脖颈上的链子和确定那张脸不是人皮面具,他是冒着性命之忧这么去做的。
“对你这么无礼的对待,烈心锁也没责怪你?!”
蓝鸢始终坚信烈心锁就是念沧海,可是当听到端木卿绝那么肯定的回答时,就像一直信仰的真理被无情摧毁,带来的就只有绝望。
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点点的希望,总觉得…总觉得他们一定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海儿姐姐…也许那就是海儿姐姐原本的容貌,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忘莫离魂魄的寄体才隐匿成她的容貌。”
蓝鸢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离谱,可是她却这样坚信着,娘亲说过的--
“海儿姐姐是被人下毒才会毁了容貌的,她出生时,命师就说姐姐是帝后之相,可是因为她的容貌美得惊人,所以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命师说了不错,姐姐降生那夜就遭了毒手,不知是谁给她喝下的东西,导致小小的脸孔腐烂溃败,这也就是爹爹为何将姐姐遗弃的理由,他对她的生死不管不问,将她当做是怪物一样幽禁着,娘亲不多久后有了我,在要诞下我之前,她偷偷带着有孕之身离开,因为他怕,怕同样的事亦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蓝鸢动情入神的说着,泪水红了眼眶,那是她感觉到了娘亲的心痛,“都过去了,海儿不会再遭人伤害,连同她珍视的人,孤王也不会让你们再受到丁点儿委屈。”
端木卿绝张开双臂将蓝鸢抽泣着发抖的小身子拥入怀中,虽然她不告诉他,她真正的身份,但是果然,他没有猜错,她是海儿…至亲…至亲的人。
从没觉得这人儿的肩膀那么宽,从没觉得这人儿的怀抱如此温暖,从没想到他会让她感到如此安心,踏实。
虽然还是讨厌,但是蓝鸢有点明白了,为何姐姐会爱上这个男人…
“少嘴巴甜了,找不回海儿姐姐,我定要你纳命来填!”
蓝鸢忽然推开端木卿绝,倔强的抹着眼泪,“呵,你连生气,口是心非的样子都像极了你姐姐。”端木卿绝金瞳里落满宠溺,不管这小丫头多不可爱,可她永远都是海儿的妹妹…
也是他的小姨子…
他在笑,俊美的脸笑意越显越深,蓝鸢不觉迷失在他的笑靥里--
大笨蛋,她真是百密一疏,傻傻的就在他的跟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不,他一定在笑她了吧?
“喂!别以为说我像姐姐,我就饶了你,如果你不信我说的,那你现在是要去哪儿找海儿姐姐?!”
“回北苍。”
“回北苍?回北苍?这个时候回去,不就是和他们开战,你不是以为海儿姐姐现在落到了端木离的手上了吧?”
“铲除了真正的敌人,才能给海儿一个安全无忧的天下。”
“什么意思?”
“意思是,海儿现在呆在我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蓝鸢还是不明白,端木卿绝食指一曲在她挺翘的小鼻子上一刮,“好好呆在东炙,要是为你海儿姐姐着想,可不能放过烈北陌那头小金龟!”
他一定是找不到海儿姐姐,大受刺激,疯了吧?
蓝鸢一路回殿的路上都不明白端木卿绝脸上的笑意,他就这么回北苍了?丢下还没搞清楚是不是海儿姐姐的烈心锁,就这么回去了?!
“这位姑娘,你是哪个宫里的?”
宫殿外有个女子来回踱着步子,天真见她打扮和其他女婢不同就叫住了她,当她转过身来,幽幽有礼地对她微微欠身,天真立刻堂皇起来,这人儿她好像见过,是随北域九王爷一同来的。
她好像是姓--
“忘姑娘?呃…王爷夫人…?”
天真傻傻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忘莫离才好,“小女求见王妃,烦请姑娘通报一声。”
因为是九王爷的女人,是北域来的贵宾,天真也不敢冒犯,行了礼后,“忘姑娘,请随我入殿,我这就去通知王妃。”
那女人又想要兴风作浪了么?
蓝鸢一直躲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切,俏俏的跟着走进了殿里,那讨厌的忘莫离要是存心来刺激烈心锁的话,那她可绝不会再放过她。
对于忘莫离的来访,烈心锁当然意想不到,寝屋里,天真端来茶水和点心,“天真,你先退下吧。”
烈心锁能感觉到坐在身前的忘莫离不希望有人打搅她们说话。
“是。”
天真退了下去,撞上正走过来的蓝鸢,蓝鸢冲着她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别理我,天真,你先下去做事吧,不许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呃…好吧。”
蓝鸢紧贴着门儿听着屋内的声音,袖口中不知几时已经藏好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她可不信忘莫离,紧急关头,这小匕首可是用来救命的。
“忘姑娘找本宫有何事?!”
烈心锁开门见山的问道,对于这个女子,她潜意识有种警戒--
“恕莫离无礼,由王妃的身上,莫离感觉到和一故人及其相近的气息。”
烈心锁端着茶杯微微摇晃了两下,一饮而尽,“那位故人叫做什么名字?”她淡淡的问,正如她的神情般毫不在意。
“念沧海。”
念沧海…
海儿…
好像很陌生,好像又很熟悉,“当真是故人么?听忘姑娘的口吻,似乎对这位念姑娘有着煞是复杂的心情。”
忘莫离心口一怔,抬眸与烈心锁笑意盈盈的眸子相撞,她料想不到她会这么问,是这样的咄咄逼人,还带着一股轻蔑的气雾,“忘姑娘,为何不放心心中纠结,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呵。”
忘莫离突然唇角一咧。
她笑的神秘,却是一闪而过,“可以重新开始的,不过一定要在解开了心中所有纠结之后,不,准确的说是,偿还自己欠下的罪孽之后。”
“罪孽?!”
“莫离欠下太多太多的罪孽,我曾将最深爱的人推入地狱黄泉,将他没日没夜遭受非人折磨,不过幸运的是,感谢上天让他遇到了‘她’,有‘她’在他就能重振旗鼓,重获幸福。”
忘莫离自顾自言的笑,那笑里有着微微的嫉妒,只是嫉妒之后是更多的安逸。
烈心锁看到了忘莫离的心,说这些话时,她是真诚的。
“那人曾是你深爱的人,你当真愿意对他放手?”
“不是我愿意,而是我未曾真正珍惜过他的情,他的心,而那个‘她’给了他的心一个归宿,真正的归宿。”
忘莫离笑中有泪的看着烈心锁,仿佛是在对她无声的忏悔。
“也许我曾嫉妒,以为自己付出的更多,受的伤更多,可现在我才明白,那个‘她’才是真正满身伤害的人儿,只有‘她’才值得他的爱。”
“可是那人儿已经故去了,不是么?就算她值得也再也无法拥有了。”
“不会的,就是她真的在地狱黄泉,端木卿绝也会去找她们母子,阎王会被他吵得不消停而放人的。”
忘莫离笑得无比动情,忽地,她站起身来,“打扰王妃了,许是王妃像极了她,莫离才会情不自禁说了这么多。”
“忘姑娘,这是要走了?”
“对不起…”
烈心锁跟着站起身来,只闻忘莫离忧伤的低喃出三个字,她握住了她的手,“不是你的错,放了自己,重新开始。”
掌心相贴的温度暖了忘莫离久年冰寒的心,“为何不恨我呢,我该是被狠狠痛恶的人呢。”
“值得卿绝爱的人,都不会是真正让人恨的人…”
卿绝?
烈心锁喊出了端木卿绝的名字?!
蓝鸢躲在门外,简直听傻了眼,双腿一软,身子一道撞在门上,“谁?!”
忘莫离打开大门,蓝鸢狼狈的跌倒进来,“鸢儿?!”
“海…呃…王妃?!”
蓝鸢差点冲着烈心锁失神的喊出海儿姐姐,可是顾及忘莫离就在身边,她又愣是收住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的?!干嘛还不离开?!”
“鸢儿,休得对忘姑娘这么无礼。”
“为何不可,都是因为她,我才失去了重要的姐姐。”
忘莫离不免一怔,随即又恢复平静的表情,冲着烈心锁婉婉道:“王妃,莫离先告退了。”
“好。”
待忘莫离走后,蓝鸢立刻将门关上,“王妃,不,海儿姐姐,你就是我的海儿姐姐,对不对?!”蓝鸢兴奋不已,抓着烈心锁的双手,她就说她肯定是她的姐姐。
“你怎能那么不小心的在忘莫离的面前泄露身份,她会伤害你的!”她又不免担心起来,不论忘莫离说的多么动情,她都不能相信她,她肯定是在用假情的泪水诱骗姐姐。
“不会的,她不会伤我的,而我也不是你要找的海儿姐姐。”烈心锁反握住蓝鸢的手,答得相当平静。
“为什么还要假装不认得我?你叫了他的名字,我听到了,难道你对端木卿绝就一点都不在乎了么?”
“你知不知道,他要回北苍了,要和端木离开战!”
“都是为了你!”
那最后一句,教烈心锁平静的脸孔再也无法淡然相对…
“他要回北苍?”
口吻依旧淡淡,烈心锁背过身,有心不让蓝鸢看到她脸上的神情,“是,为了你,为了给你一个没有端木离骚扰的安平天下。”
为何这般的不在意,就好像端木卿绝的生死同她毫无关系。
蓝鸢失落地看着烈心锁的背影,“是你,海儿姐姐,是你,对不对?!”倔强的小妮子极尽用着哭求的声音问道。
“你都喊出端木卿绝的名字了,求你了,求你承认你就是念沧海吧。”
烈心锁沉默着,久久:“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却可以救赎一个人的灵魂,你没有感觉到忘姑娘的歉疚么?”
蓝鸢一怔,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将我当做了那位念沧海姑娘,我不过是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又何尝不对?”
顺水推舟的人情?
哈!蓝鸢苦苦傻笑,叫出端木卿绝的名字,不过是假扮海儿姐姐,替她原谅那个坏女人么?!
怎么可以?!
她有何资格代替海儿姐姐原谅那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这么的淡然,烈心锁这样的冷漠让蓝鸢第一次动摇了深信的心,如果她是海儿姐姐,又可能原谅忘莫离?!
她不是,也许她真的不是。
“想来你应该也同那念姑娘关系非同一般,鸢儿,你可知道,在东炙隐瞒身份可是大罪?”
呵,她这下还想要降她的罪了?!
蓝鸢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可笑,她究竟呆在这儿做什么?
守着一个根本不会成真的梦,还要付上欺君大罪人头落地的危险?
“我名为蓝鸢不假,可本名姓廖,廖媚伊是我娘亲,也是念沧海的娘亲!”
廖媚伊…
烈心锁心底俏俏念着这个名字,记忆深处是多么熟悉的感觉,是一双娘亲慈爱的手拥着,拥着襁褓之中的孩子的温暖。
“北陌也知道这些吧?至少她知道你的身份并非东炙人?”
烈心锁转过身来,眼神犀利,无形中张着一股霸气,有点不同,和平时温婉娴雅的烈心锁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蓝鸢向来胆子大,这一刻,好笑的是,她有点被她怔住了。
“是。”
突然认定她不是海儿姐姐,倔强的性子就使了出来,心里就是害怕,头还是昂得老高。
“留下吧,不过,切忌不要再在任何人跟前提及念沧海三个字,大王可不喜欢他的王妃是另一个男人的女人。”
“哎?!”
“你也是倾心北陌的吧?”
犀利的眸忽地弯起狡黠的笑弧,蓝鸢被问得好像点穿了心事, 整张小脸扑腾的红了。
这人儿是想怎么样?
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北域有着密切关系,就不怕她是北域的细作,还特准她留下?
明日端木卿绝就要回北域了,蓝鸢跑到端木卿绝的宫殿,北域而来的随军还真的在整理行装, “端木卿绝,端木卿绝!!”
蓝鸢直呼着旁人不敢直呼的名讳,一路大喊着,侍卫们皆是看得傻眼,除却王妃,也就只有这小丫头敢这么无视九爷了。
“丫头,你找孤王?!”
绕过一条廊道,端木卿绝不知几时跟在了蓝鸢身后,“哇!吓死人了,怎么走路都没声的?!”
“除了孤王,还有谁吓着我们东炙太子妃了?”
端木卿绝冷眉一挑,调侃道,只瞧蓝鸢的脸蛋儿粉扑扑的红润润,“哪还有谁?!还不就是你么,我说你真是要回北域,和北苍开战?!”
“难道小姨子还对孤王的话有怀疑?”
小姨子?
蓝鸢给了端木卿绝一白眼,“那你带我一起回去,我也要去找端木离要人!”
“不准!不是说了要你乖乖呆在这儿,绑牢烈北陌的心,他日你姐姐回来了,也好风光参加你的册封大典。”
“谁说我一定要嫁给他!姐姐可比他重要多了,何况北苍奸人多,多我一个可是能帮着你识破他们的诡计,免得他们一打亲情牌,你又没了方向。”
“…”
“啊,别说是北苍了,现在你身边就有一个,看来我得给你准备一贴黄符,替你驱邪杀魔才行!”
端木卿绝知道蓝鸢在暗示忘莫离,“她已有悔改之心,何不放她一马?”
“放她一马?!龙嗣山上,她有没有想过放姐姐一马?你是不是还觉得欠她什么,是不是和北苍开战连她也要带上,她要是被北苍捉去,你是不是还要舍命救她?!你知不知道你那该死的怜悯只会助长她的邪心,知不知道她刚才就去找了烈心锁,八成是以为她是海儿姐姐,要对她下手呢!“
“鸢儿,你说忘莫离去找了烈心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