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昏睡醒来后,他就极少说话,见着她也不惊异,见不着念沧海也没追问,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愿与人接触。
忘莫离迈开步子试图追上,她不能放任他再这么下去,“风大雨大,你先回屋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淡淡温润的语调传来,透着无形的威严,忘莫离不得不止下步子,他是有心回避她么?
莫不是方才他眼中的温情炙热不过都是自己的…错觉?
淡淡温润的语调传来,透着无形的威严,忘莫离不得不止下步子,他是有心回避她么?
莫不是方才他眼中的温情炙热不过都是自己的…错觉?
“呵,真是有闲情,雨中一品过往情么?”
微冷的空气中突然袭来一道比冷雨还冰冷的声音,忘莫离循声而去,是小幽站在不远处,她没有撑伞,湿了大半个身子,忘莫离提着伞来到小幽身边为她遮住风雨,她却是怒着脸,一手拍开她的伞,“收起你的假好心,你就不觉得可耻么?你究竟是凭何厚颜无耻的跟回北域?你忘了你曾经都对北域犯下的错了么?整个鬼骑军全军覆没可是为了谁?!”
若不是逼着逍遥告诉她的话,她还不知道小姐竟是为了成全这样一个自私的女子而牺牲自己和腹中的小皇子。
自从端木卿绝昏迷了将近了一个月后醒来,他就像变了个人,那一日围着一屋子的人,个个对他关心不已,可无论谁和他说话,他就像听不见看不见,却只有忘莫离和他问话,他才点头作答,这到底算什么?
因为小姐死了,他就可以重新去爱这个害死小姐的女人了么?!
忘莫离沉默无语,眼眶微微红了,她俯下身默默捡起拍落的伞,重新为小幽撑起,可小幽一双亮晶晶的大眸还是不解气的瞪着忘莫离--
“莫离。”
这边的吵闹迟迟才引起端木卿绝的注意,他缓步而来,那一声温温润润的低唤教小幽才平定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到像个无事人一样?
他不为小姐的离开伤心么,就是不为小姐,也不为他未出世的孩子痛心么?
“端木卿绝,你究竟还是不是人,我忍够了,小姐对你来说就连一只蝼蚁都不如么?你说的情啊爱啊的都是哄骗她的谎言么?!”
“幽,冷静点,不可对九哥这样!”
醉逍遥突然快步跑来,一把搂住已然揪住端木卿绝衣襟的小幽,而她情绪很是激动,死死拽着不放,“不要!凭何不可以这样对他,他就是个抛妻弃子,不,是杀妻弃子的侩子手,负心汉!他该被千刀万剐,他该--”
“小姐…?抛妻…弃子…?”
端木卿绝并未因小幽无礼的动作动怒,反而是她口中振振有词的咒骂让他淡然无表情的脸蹙起一抹慌张,不安。
“呵,呵呵呵…你不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吧?”
小幽着实无语,她哂笑冷笑的对着眼神真挚的端木卿绝,他的演技也太好了吧,想要装失忆蒙混过关?!
“小姐…你口中的小姐是孤王的…妻子…?”
端木卿绝逼近,那真挚不参假的眼神让小幽有点慌了,难不成…难不成他真的失去了记忆?!
慌得岂止小幽,醉逍遥也是一怔,莫不是九哥受不了失去念沧海母子的打击才会抹去了她们母子的记忆?!
“卿绝…你不记得一个月前发生在北苍的事了?”
忘莫离亦是震撼不已,其实有件事只有她知道--
当时念沧海坠崖确是她为了保护端木卿绝挡在他的身前,而凭她刚恢复到肉身的力量绝不能同他的妖气抗衡,他若想要救推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
那同一瞬间,端木卿绝的确周身怒张着庞然妖气,然而从念沧海棺木里迸发出的妖气竟与他如出一辙,两股妖气相撞,才将他的力量瞬间封印,造成了晕厥的假象…
“一个月前…北苍…?!”
端木卿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着,冰色金瞳恍惚的转动,像是深陷入无尽的悲痛中,不能自抑--
“哈哈哈…你装什么好人,这下你开心了,拆散了小姐和王爷,王爷的记忆里只有你这唯一的‘妻子’,你应该放声大笑,这个男人从今后都是你的了!!”
以为端木卿绝想起了什么仍旧是无动于衷,小幽失控的大哭大笑起来,“幽,幽!!冷静点。”
醉逍遥的安慰是如此的软绵无力,他唯有将哭得颤抖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只闻那伤心的呜咽从怀中溢出,“呜…小姐尸骨未寒,小姐离开,就是连条全尸都没有…呜唔…不该…不值…小姐不该为他而死…”
小幽凄惨的哭喊如一根根尖锐长针刺入端木卿绝的胸腔--
他的妻子…
他的孩子…
奇奇怪怪的影响在他的脑海里零零星星的闪现,都是残缺的景象,都是同一个女子的影像,他试图看清她的容貌,却--
“呃嗯!噗--!!”
端木卿绝一手捂住嘴,鲜红刺目的鲜血自指间溢出,“卿绝?!!”忘莫离惊叫将他扶住,他作痛的低吟又一声,“别碰孤王!! ”他就像头被触怒的雄狮蛮横的推开忘莫离,另一手紧紧攥住自己的心口--
他单腿跪地,一手指间鲜血横流,一手心口绞痛的恨不得五指钻入胸膛将心脏捏住!
“九哥!”
醉逍遥当即蹲下身扶起端木卿绝,却被他攥着心口的手狠狠推开,“别碰孤王,谁都不许碰孤王!!”咆哮震天,端木卿绝口吐鲜血不断,一张脸狰狞得血色四溅--
是惩罚,他所承受的这所有的痛苦都是惩罚…
那女子的容貌…
让我看清那女子的容貌,就是粉身碎骨,鲜血流尽也毫无所谓…
残破的影响像走马灯一样在端木卿绝的眼前打转,有那女子冷眼相对的时候,有那女子羞赧娇红的样子,还有那女子温婉温情的凝望他的风情万种…
作痛的胸膛竟是一阵阵的暖意,冰色金眸红了眼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晶体划过完美无瑕的脸颊--
伟岸的身子攥着心口倒在了泥泞的血泊之中,“海…海…海…”模糊的低喃混杂于雨声中,薄唇被冰雨无情浇灌,带去了鲜红的颜色…
端木卿绝一连又是昏睡了好多天,昏迷中他眉头紧皱,满额冷汗,时不时咳血,满面写满了痛苦,病状每况愈下--
蓉拂晓也是无能为力,“这是心病,只有心药才可以医。”
“心结不解,九爷难愈。”
“那心药是什么?”
醉逍遥急着追问,与蓉拂晓对视一眼,只瞧她眼神瞥向他身旁的忘莫离,表情中有着几分顾忌。
其实不用蓉拂晓明说,醉逍遥同忘莫离都是心知肚明,九哥昏睡几天几夜,口中呢喃的就只有一个字,哪怕那个字模糊不清,可一声声执念的呼喊,除了那个女子,还有谁能让九哥如此牵挂,如此不舍,如此痛苦。
“九爷是失去至爱,自我折磨,没有人能帮他,除非那个逝去的人重生。”
蓉拂晓说的很是含蓄,并未提及“念沧海”三个字。
可任谁听了也该明白那个逝者重生的人定非忘莫离。
“若逝者已去,再无心药,卿绝是不是…就会在自我折磨中…死去…?”
忘莫离双拳紧紧握住,指甲深陷皮肉,眼眶通红,说出那样的一问,比剜去她的心还要痛苦。
蓉拂晓望了她一眼,若不是她娇美无瑕的脸孔,她真的也会以为那个逝去的女子现在还在九爷的身边。
“九爷是被缠绕在一个困境中自我惩罚,体内亦有股力量封印住他的记忆,他不愿忘记又无法记起,记起又难逃痛苦,这种痛唯一的解药只有逝去的那个人,无论旁人怎么做,也无法解救他,他亦甘愿深陷更深的痛苦泥潭中…”
那言下之意就是端木卿绝潜意识已判了自己罪无可恕的死罪,他用自我折磨消磨自己的性命,他不愿苟活,纵然黄泉地府,他都要去找回他心中遗失的那个人…
他一直被困在痛苦不能忆起的回忆里,那回忆里,那想不起容颜的女子搂着他,对他命令道:“不许你忘了我!”
她从没那么霸道过,眼神那么惊惶过,双唇落在他的唇上,“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我的脸,记得我的唇,我的吻,我的手,我们的孩子…”
她就像个失落的孩子,落着泪埋首在他的肩头,“傻瓜,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纵然莫离再生,我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
一道伟岸身影摇摇晃晃的拢来,蓉拂晓转身惊愕的睁大了双眸,“九爷。”
她一声诧异的低唤引来醉逍遥和忘莫离愕然收声,“九哥--”
“卿绝--”
两人同时迎上去,一手一边扶住摇晃的端木卿绝,他垂着头微乱的长发盖住脸孔,一只手骤然握紧忘莫离的手,用力之大逼得她一声闷哼,“九哥?!”
醉逍遥心一紧,莫不是九哥真的会把忘莫离当做是念沧海?!
就在这时,端木卿绝说上力道又发,拽着忘莫离凑近他的眼前,那双数日来涣散漠然的金瞳犀利冷鸷,阵阵渗出教人畏惧的冷芒,那不是爱怜的眼神,是--憎恶,唾弃!
他就像变回了当初那个冷血无情,嗜血无心的修罗王。
“为什么…是你?”
“卿绝…”
忘莫离心如死灰,冰寒如冻,为什么是她,仿佛这几日的相处,他都忘了,又或许那根本不是真正的端木卿绝,他嫌恶的抹去了这些日子的记忆,恢复到了那个憎恨着她,痛恶着她的那个他…
“这是什么…?”
忘莫离眼眶红了,眼角湿了,端木卿绝长指曲起接过她眼角的湿润,勾唇却是划开一道哂笑,“卿绝…”
“不要妄想用眼泪诱骗孤王的心!”
端木卿绝狠狠攥住忘莫离的手腕,另一手不屑鄙夷得扣起她的下颚,倾城绝艳的脸孔倒映瞳中,却勾不起他的半分怜香惜玉,“不许再直呼孤王的名讳!你、我已--互不相欠!”
言罢,双手毫不留恋的将她推开,眼神却断不开那对她的厌恶,“九哥?”
醉逍遥不敢相信眼前突变的端木卿绝,他变得比念沧海出现前更暴戾,更邪狂,他是忆起了所有,还是记忆里连同忘莫离一并抹去?!
“谁许你带她回来?”
端木卿绝猿臂一伸,攥住醉逍遥的衣襟,那凶狠的目光是在斥责他不该将她从北苍带回来。
所以那就是说,九哥的记忆是全部恢复了?!
“九哥”
“海儿在哪儿?!”
他不要听废话,不要看他震惊木讷的表情,端木卿绝唯一关心的就是他的妻儿,他想起来了,该死的,都想起了来了!
龙嗣山上--
“不要喊我的名字,端木卿绝,你再没有资格喊我的名字!”
“滚!!我把端木卿绝还给你,忘莫离,我把你要的所有都还给你!!”
不,海儿,你不可以选择带着孩子气我而去!
我不要什么忘莫离,不要丢下我,就是入黄泉地狱,我也要同你们母子为伴。
端木卿绝的手在颤抖,冷鸷的眼铮铮迸出泪水,鲜红血丝红了一双金瞳,心中的痛,血脉中的怨,四肢百骸中的恼,让他生不如死。
纵然他执掌可得天下,却没有保护到今生最爱,他根本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海儿在哪儿?回答我,海儿在哪儿?!”
“王妃…王妃已死。”
“给我闭嘴!!孤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端木卿绝咆哮着,醉逍遥心痛同时又欣喜若狂--这才是九哥,真正的九哥,“是,逍遥谨遵九哥之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忘莫离上前阻拦,“她已经死了,掉下了悬崖,落入湍急的河流,绝无可能--”
“消失…”
冷声冷气窜入耳中,忘莫离不可置信的对着端木卿绝不愿多看她一眼的眸子,“消失?端木卿绝,你想对我说的话就只有…消失?!”
“这是孤王可以给你的最怜悯的仁慈了!”
端木卿绝凄凉的笑着,笑中有泪,她还渴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因为他,他赔上妻儿,这个代价还不够还她欠她的么?
对于这个女人,他爱过恨过,愧疚过,但此时此刻他对她再无拖欠,“趁孤王没有改变主意前,离开这儿,永远不得再踏入北域半步!”
端木卿绝拂袖离开,背影是如此决断,无情…
“为何不给我一次偿还的机会?我并不求你兑现当初对我许下的诺言,只求让我为你解开情毒,只求你让我弥补我犯下的错。”
忘莫离呜咽着哭倒地上,那人儿脚步停下,“弥补?逝去的性命从十五年前就是无数,现在又加上了两条,你要怎样弥补?”
那人儿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不等她哭泣回答,已消失在了她的眼帘。
或许是北苍料到北域定会回马枪杀回来,又或是端木离憎恶端木卿绝害死念沧海,他下令封锁了所有的关口,一律不准北域的人进入北苍。
“就是封锁了关口又如何?一个个攻下封锁之城,不达皇城誓不休,传令下去,北域军即日起攻打北苍--”
端木卿绝一刻也等不了,他傻傻的昏迷了一个月,这段日子,海儿若是一直沉溺水中…
该死,想到这里,端木卿绝就不能原谅自己!
“九哥,稍安勿躁!王妃深得民心,相信子民会体谅九哥心中之痛,就是动用全北域的军力,也不会激起民愤,可九哥你不能失去理智,冒然进军就是宣战,此时开战,无理无由,还要被套上谋反之罪,就是攻下北苍也意味着与天下为敌,会招来他国联手攻击,危机重重,而眼下九哥要找的不过是王妃,夺下北苍却未必可以找回她!”
“此话何意?”
醉逍遥不介意将北苍杀他个片甲不留,他一直辅佐端木卿绝也是为了为那些枉死的兄弟讨回公道,可他不能遗失理智,冲动是魔鬼,得认清眼下究竟什么才是最想要的!
端木卿绝默然听着,薄唇淡淡咧开个弧度,若有所思到:“那条河流是通向哪儿的?”
醉逍遥眼神一喜,九哥终于从慌乱冲动中点点找回了睿智理智,“那条河流流向的方向是--东炙。”
“即刻派军暗访东炙。”
“是。”
没等多久,暗访的探子还没带回消息,端木清绝就收到了景云来自东炙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