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延跟在燕青的后头,看他和达官贵人熟稔地打着交道,穿梭于不同的人群,用最快的速度打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然后微笑着全身而退。看惯了燕青冰冷的脸,再看到他打探消息时笑意盎然的脸,居延心下感叹,真是个强悍的人呢!
回福满楼的路上,燕青转头,正对上居延来不及收回的咋舌表情,冷冷道:“只要不触动底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然后扫了居延一眼,又道:“不过像你这种身在金玉之中的公子,想来是明白不了。”
“燕少将!”步扬信忍不住出声。
“燕少将的话居延记下了。”居延低敛着眉,淡淡说道。
燕青瞥了步扬信和居延一眼,转过头去,不再多语。
一行四人,在北国已经呆了靠近一个月。近来,官场中开始流传昌阳城内混了南国细作的说法,据说那细作还是一南国贵族,因为他遗落在六殿下宫中的一枚夜明珠被证实是南国附属国进贡的贡品,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可能拥有。此事一出,北国上下,一片哗然。
福满楼。燕青冷眼看着居延,居延皱眉。
“为全大体,我们还是先回南国,再做定论。”李彦轻声开口。
“李彦说得不错,再呆下去,会引起怀疑,到时候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步扬信也表示同意。
居延低着头,这件事是自己惹出来的,若非如此,也许他们会有更大的作为。神情肃穆,居延缓缓开口:“燕少将,此事确是居延任意妄为的恶果,然君子有为,大局为上,所以目前最好的选择,应是先回南国。”
燕青的手指轻叩茶几,略微思量后,点头同意。
当初离开南国,方是春末,此时归来,已是夏初。
一路走来,南国大地,绿浓荫厚,莺啼花馥。
回到南国,首要便是觐见面圣。明黄龙纹的锦缎依旧晃眼,四个人汇报完打探的结果,静候皇帝旨意。金灿华贵的龙椅上,皇帝意态肃穆静然,目光波平如水。深远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低首恭谦的四人,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有节奏地轻叩。
“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
“皇上,因为事情中途有变,臣等不想节外生枝,因此提前回来。未能遵守旨意,望皇上降罪。”燕青未等皇帝提问,便主动请罪,其余三人也跟着跪下。
“你们四人经验不足,能有如此成绩,已是斐然。”皇帝淡然开口,“不过,既是出行任务,犯下过失,理应受罚,否则,法度皆失,何以服众?”
居延心下明了,俯身叩头:“皇上,此次过错皆是臣一人任意妄为,臣甘愿受罚。请皇上降罪。”
步扬信心中焦急:“皇上,居延年幼历浅,臣未能好生引导,才会导致此事。此次过失臣愿一力承担。”
燕青冷眼看着步扬信,李彦也微微蹙眉。什么叫做关心则乱?步扬信此刻真是演绎地淋漓尽致。
李彦与燕青交换了个眼色,叩首淡然道:“皇上,此次任务臣等四人共同为之,若谈过错,自是四人皆有责任。未能探清全部情报,又致使北国发觉谨慎,臣等甘愿受罚。”
皇帝高高在上坐着,静静听着底下之人或请罪或维护之言,嘴角泛起一丝肉眼辨别不出的笑意。沉声开口:“见到爱卿和睦,朕甚感欣慰。不过,因过而罚,是为必然。林居延私自妄为,领二十大板,停课思过一月。燕青为队长,手下犯错,同要担责,削两个月俸禄。步扬信、李彦知情不劝,停课思过一月。”
“谢皇上恩典!”居延看到步扬信手背暴露的青筋,抢先一步答道。
“恩,退下吧。”皇帝点了点头,龙椅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臣等告退。”一行人弯腰退出。
“居延,二十大板?皇上他罚得这般重!”步扬信紧皱着眉,脸色显着恼意。
居延连忙拦住步扬信的话头:“扬信,犯错受罚,理所应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板子只会加深记忆,提醒我以后再不可冲动。”
燕青扫了居延一眼:“看你身娇肉贵的,怕是还没打便痛煞全身了。”
“林公子,这边请!”居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年轻太监便过来通传领板了。
“扬信,我自己去就好,你们都不要跟来。”居延看着不远处领板的暗房,说心中不怕那是骗人的。甚至板子还未上身,居延就觉得痛意已经袭来。他不愿扬信他们过去,是因为在最虚弱的时候,他不想看到爱护自己的人在身旁,因为害怕看着他们,自己就会抛掉坚强,寻找软弱依靠的理由。而这样的软弱,他不想再有。
“居延……”步扬信情绪复杂,却被身旁的李彦拉住,“步兄,既然居延这样说,我们在此处等着便是。”
居延跟在那年轻太监的身后,走进那间四面密封的房间。四周都是暗黑的色调,这里,没有护着自己的人,迎接自己的,只有冰冷的板子。
“林公子,得罪了。”行刑太监例行开口,毫无暖意。
居延不出一言,趴到冷硬的长凳上,眼前浮现的全是关心自己的人的面容,那么清晰地,微笑地,宠爱地望着自己。身后是板子落于皮肉的疼痛,一击一击地落下,甚至可以听到皮开肉绽的声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里,一定已经血肉模糊了吧。用力抱住长凳,不让自己掉落下去,下嘴唇已经被咬破,口腔中全是血腥的味道。
痛,铺天盖地的痛,是堕进黑暗前最后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在一个馨软温暖的怀抱中,居延扭动了一下身子,巨大的刺骨的疼痛如潮水涌来,不禁轻吟一声,眉心凝成浅矮的山丘。
“居延,居延……”隐约的如春风拂面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晶莹的露珠掉落芳草,浸润新绿。
居延紧蹙着眉,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可是眼皮上就像顶了千斤巨石般沉重。靠着温软的怀抱,周围萦绕着似兰非兰的清雅馨香,轻喃开口:“晚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