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我躺在林北风卧室的大床上,身上只穿了件碎花的丝绸睡衣。懒懒地翻了个身,我拉开窗帘,外面的雪停了,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到被子上。床头柜上摆着林北风的照片,那是他十八九岁的模样,白T恤,蓝牛仔裤,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咧着嘴笑得有点傻。旁边是我的照片,因为没和他拍过合影,所以我强迫性地选了张自己的相片和他的摆在一起。
熟悉的房间,仿佛尚存他熟悉的气息,若不是我已经彻底清醒,我会以为卧室的门随时都可能被推开,林北风的脑袋伸进来,对我亲切地喊一声:“小猪猪,快起床!”
想到这儿忍不住一阵心痛,我把头重新又埋进被子里,突然听到有人在按门铃。
跑过去打开门,却是程飒南的司机小张。他把一只服装纸袋和一份热腾腾的肯德基早餐放到我手上,说:“衣服已经洗好了,程总让我买的早餐也在这里。薄小姐慢用。”
“他现在人在哪里?”接过东西,我赶紧问。
“就在楼下。不过马上要赶回公司开会。程总让我转告薄小姐好好休息。”
小张离开后,我回到房间,迟疑了好大一阵儿才给程飒南打电话。
“昨晚…你帮我换的衣服?”我咬咬嘴唇,问的时候脸上一阵臊红。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是。不过放心,我反正看不见。”
“那我们没怎么…”心口砰砰地跳着,其实,我特别害怕,也懊悔,若是一不小心酒后和他发生了什么,我就只好去跳楼了。
他轻轻地笑道:“薄砂,我喜欢你,所以,我会比任何人都更尊重你。”
江晨西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林北风家的浴室里泡热水澡,我想彻底地清醒一下,理一理目前一塌糊涂的感情现状。
铃声一个劲地响,我只好跨出浴缸赤着脚跑去接了电话。
他说,能不能见个面。
“我再说一遍,江先生,我对你真的没兴趣。”说完我就要撂电话。
他在那头仍是不以为意地笑:“聊聊叶未央也行啊。你对她应该有兴趣吧,她不是你的情敌吗?噢,不过或许,你更在乎程家二世祖一些?”
我被他气得按住突突跳的胸口,“你说吧,到底想干嘛?”
见我真的动怒,他终于收起一丝笑意,“我和叶未央已经分手了,现在,她应该人在杭州。”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北风和叶未央,都在杭州。那是他们的故乡,那里有他们青梅竹马的记忆。即便我强大到可以参与他的现在和未来,却永远都不可能回到他的过去。
我没主意了,挂掉电话蜷缩在地板上。刚晴了一小会儿的天又变得彤云密布,没过一会儿绵绵的细雪就又从天空飘了下来。
拨出那熟悉的11位数字,我摁开免提键,等待他的回音。漫长而单调的嘟嘟声一直响到“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我想,前段日子我们好的如胶似漆的时候为何从来没有打不通过他的电话,而刚刚出现点问题,他的手机就频频不接听了呢。
是在大街上人声嘈杂?还是和叶未央在一起不方便接?我拿起手机狠狠地扔进了沙发里。
随即我穿好衣服下楼,转遍半条街终于找到一家火车票代售点,当天到杭州的连站票都卖完了,三天以内的卧铺也没有,我排队等了好久才买到一张第二天凌晨五点的硬座票。
已经是下午光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的我头昏脑胀,兜里揣着火车票的我走在路上感觉特别凄凉。这么大一座城市,周围那么多人,我却没有一个知冷知热可以依靠的人,可以栖息的窝。就如同飞翔在城市边缘的鸟,落了单,凄惶地叫着,找不到那个温暖的巢。
回去之后我给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面吃,吃完后锅也没洗,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一觉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墙上带夜光的时钟指针指向三点整。我立刻起身,收拾了两件衣服和简单的洗漱用品,锁门下楼。
夜半的气温是刺骨的寒,我站在路边等得手脚都快麻木了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五点整我登上北京开往杭州的火车,再过十几个小时,我就可以见到林北风了。
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时,我正在做一个梦,梦里林北风和叶未央牵着手走在前面,我跟在他们身后,可怜兮兮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们越走越快,渐渐地我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整个世界变成一片黑灰色,远处的天空却是火焰一样扭曲的红,它旋转着移动着向我扑过来,堵住我的嘴巴、喉咙,我快要窒息了…
“哎,醒醒!车上不要睡觉,谨防被盗啊。”巡逻的乘警将我推醒,我睁开眼,脸上犹自挂满泪水。对面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柔和地看着我,说:“姑娘,梦都是反的,别哭了。”
我擦擦泪嗯了一声,接起手机,却是叶未央的。
她问我:“北风和你在一起吗?”
我愣住,好半天才回答:“你什么意思?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叶未央你别再装了,有意思吗?”
她诧异地叫起来:“薄砂你怎么说话呢?我找林北风有急事,是关于他老家姑姑的,你快让他接电话。”
难道他们不在一起?
“你不在杭州吗?”
“噢,不在啊,我在北京呢。既然他不在,那我挂了。”叶未央匆匆挂断电话,我又傻了。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是我太笨,还是谁在捉弄我?
火车已经快到徐州,我只好赶紧给林北风打电话求证,没想到这次竟然关机,我彻底联系不上他了。这是现代生活的悲哀,一旦通讯工具中断,人和人之间便突然失去了所有联系。
对叶未央的话半信半疑,正考虑要不要在徐州站下车,程飒南的电话突然打进来,他说:“今天有事吗?有几张演唱会的门票,你不是很喜欢刘德华吗?记得当年我也带你去看过,但演唱会还没开始,你就一个人逃跑了…”
“程飒南。”我打断他,“能不能帮我个忙?”
人生无知己,也算是我的一大悲哀。我只能让程飒南帮我去林北风家里看看,他到底回来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那你一个人小心点,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半个小时后,火车在徐州站停车两分钟,我提着准备好的行李给程飒南打电话,响了好半天,终于通了,里面传出男人间的争吵声。
“你是她什么人!”
“滚出我的家…”
吼声带着强烈的愤怒,期间夹杂着物品碎裂的声音,我不知道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清楚地认出了林北风的声音。
他果然,在北京。
一路颠簸一路风尘,回到北京时已是晚上八九点,走出火车站,雪已经不见丝毫影踪,灰蒙蒙的天空裹藏着这座城市的复杂和沉重。
手机电池没电前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江晨西的,他说,你的两个男朋友打了一架,一个在医院,一个在派出所。你打算先去看哪一个?
“你的两个男朋友在打架”这句话似曾相识,我提着行李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突然想起我曾对叶未央也说过这句话。多么讽刺,我自嘲地笑了,对电话那头的江晨西说:“不用在那里幸灾乐祸了。既然对我的事这么上心,来火车站接我吧。老娘很累。”
我真的太累了,以至于往马路牙子上一坐下去就再也起不来,我抱着我那装了钱和手机的包,靠在一根路灯杆上,垂着头竟睡着了。
这一觉是这些天来少有的香甜,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只是觉得刚开始风很大空气很冷,后来不知怎么的,像走进了一个暖气屋子一样,周身热乎乎的,耳畔似乎还缭绕着轻音乐。
“醒了?”缓缓睁开眼,恰好看到一张男人的侧脸,他手扶方向盘,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现在你可以选择去医院还是派出所,或者跟着我走。”
我无力地瞪他一眼,从副驾驶座位里直起身子,“去医院。”
“你也不问问被打倒下的是谁?果然一碗水端平,很公正。”他扭头看了我一下,眼中带着些许意味深长:“但感情,大多时候并不公正。你爱上了谁,谁就赢了,其他的,全是输家。”
“你少点废话吧。”虽然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的主意不会改变。他不再吭声,油门一踩,宝马车加速前进,我头一晕差点没吐了。
来到医院几乎已经深夜,穿过嘈杂的住院部,他领着我一路来到医院新盖的一座大厦,那是高级病房和特护病房的所在地。
“你不问里面是谁?”上电梯的时候,他低头问我,还特别留意我的表情。
我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想说,半分钟的静默之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我走了出去,迎面就看到走廊上站了不少穿黑西装的人。
再走近点,不难看清楚这些人衣服的胸前绣着小小的某企业标志,有几个见了江晨西还轻声打招呼。
“这都是中环集团的人。程家父母都是事业型,儿子住院都是派员工看护。”
无论如何程飒南是个盲人,林北风居然动手将他打伤,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胸口被某些情绪涨得满满的,又愤怒又愧疚。
江晨西的交际手腕不错,不过几分钟就搞定了病房外陪护的人。
程飒南躺在病床上,额头缠着白纱布,左手肘关节打了石膏吊在胸前。我静静站在床头,不敢唤醒熟睡的他。
江晨西低声说:“其实也不是林北风打得他,他眼睛不好,两人在门口拉扯,可能不小心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我扭过头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他站在窗台边,掀起蓝色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吁了口气:“又下雪了。”顿了一会儿,他侧过脸望着我淡淡的笑:“因为我也在现场。程大少找林北风时,我也去了。”
虽然我不清楚程飒南和他的交情深浅,但也许,江晨西有江晨西的办法。我深深呼了几口气,对他道:“你能先出去会儿吗?我想单独和他待会。”
“OK。我在外面等你。”他耸了下肩膀,刷地放下帘子,转身出去。
不知道程飒南有没有睡熟,但是我仍决定要和他聊聊,很久没有和人说一些心里话了。从十四岁至今,时光凄惶零碎,我甚至记不得有那一段时间是特别完整而明媚的。除了和林北风在一起的时间。但那太短暂,那些美好,稀有地似铂钻,看似美好,却太昂贵,捧着捂着,还是一不小心就跌碎了。
我背靠床沿坐下,身体感到极度的疲惫。我从十四岁开始说起,我说程飒南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发生交集是什么时候吗?你是出名的痞子王,我是叛逆少女,你上课扔纸条害老师拿粉笔头砸我。你还老拿圆规尖扎我,那时你多坏啊。不过,因为我你也没少遭罪,我和数学老师吵架,你替我扇她一耳光,回去你爸把你揍得皮开肉绽…你的好,我都记着呢。
我不知道窗外是否还在下雪,总之四周很静,病房里的灯幽幽地投下来,气氛很适合怀念,一些旧时光。
接下来一段是我不想提及,但又不得不去触及和面对的。
因为撞见宁倾澜和林月河的事,我负气出走,强拉着你带我去打台球,我怎么也想不到从那天起,你的人生失去了光明,我成为罪人,一个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的罪人。
我喃喃的说着,提到这些的时候心如刀绞般难过,我把头埋在膝盖里,说着说着就哭了。
“程飒南,真的真的…对不起。”我抽泣着,并没察觉身后床上的他早已醒来,并且安静地聆听。
我哭泣的时候,他抬起手大概是想伸手安慰,这时,我哭着说:“但是程飒南,愧疚不能代替爱。我会尽一生的努力来偿还你,弥补你,但是对不起…我爱的人,是林北风。今生今世,都只能是他一个人。”
“我懂了,薄砂。”
轻轻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他脸上的微笑和眼中闪烁的泪光。他的右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语调十分伤感:“我真希望,时光能倒回到八年前。那时我们在一起那么快乐,那时我一心一意只想对你好。那时,你还没有遇见林北风。”
那时他的眼睛也没有因我而瞎。我难过地想,或许我应该以身相许来报答他,照顾他一辈子。但遗憾的是,我遇见了林北风,然后沦陷一生。
“我相信这世上,一定会有值得你爱,值得你对她更好的女孩。程飒南,谢谢你,对不起。”
我缓缓从他紧握的右手中抽出了我的手,然后站起来,“所有亏欠的,都算在我身上。程飒南,相信我,一定有一天,我会报答你、偿还你。”他轻轻地摇头,“不…”
“对不起程飒南。现在,我要去找他。因为我怕再晚就来不及。我要去守住我等了8年的爱情,我绝不能让任何人将他抢走。”
大步冲出病房,我在走廊上奔跑着,不知躲在哪个角落抽烟的江晨西跑出来,拔掉嘴里的烟朝我大喊:“你去哪?等我啊。”
我告诉江晨西我要去找林北风,他说好啊,林北风在派出所蹲着。程飒南从楼梯上摔下来被他送到医院不久,程家人就报了警。你要是不去赎他,他在那待半个月都有可能。
我催促他赶快开车,江晨西打了个呵欠,扭头看着我倦倦地笑:“这会儿知道急了?放心,他待在那个地方,想跑也跑不了。”
白色的宝马在深夜的街道上轰鸣疾驰,远处错综复杂的立交桥灯光在视线里汇聚成一片璀璨的光芒,我把车窗打开,一股冷风携着雪花飘进来,扑进我的眼睛。
他立马把窗关上,“傻啊你,外面那么冷。”
“有点头晕。”我低低地说。
他瞥我一眼,把车速放慢,语气中带着些责备:“那是休息不好造成的。认识你这样的女孩,真是大开眼界…一根筋,认死理。”他絮絮说着,车子驶上立交桥,他又说:“我听说你八年一直喜欢同一个人?嚯,真是,抗战都该胜利了。”
“我的爱情还没胜利。至少,随时都有输的可能。”我把头歪在靠背上,喃喃地道,“对了,你和未央真的分手了?”想起这个问题,我又重新坐直。
“嗯啊。”看他一副吊儿郎单没半丝伤心样,我撇嘴道:“你压根对她都没认真过吧?花心!轻浮!”
他转过头,咧开嘴十分开心的样子:“我又没轻浮你你气愤什么?何况她也没对我付出过真心,两个人都是逢场作戏,所以,好聚好散最佳。”
要不是深夜需要个司机,我早下车离这个人老远了。试着给林北风的手机又拨了一次,仍然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江晨西说:“在派出所还能接你电话?开玩笑。”
我没搭理他,收起手机,沉默地看着前面的路和天空中飘飘散散的雪花。
车子在派出所门口停下,我深吸几口气,默默对自己说:把他领回家,解释清楚一切,从今往后,好好相爱。
派出所的办公室里只剩两名值班的民警,我一进去,一个瘦瘦的小警察就问:“你有什么事?”
“我男朋友在这里,我要带他回去。”我定定看着小警察。江晨西忙在一旁补充解释道:“她的意思是来保释,这个人叫林北风。因为打人被抓进来的。”
“哦,我查查。”小警察坐到电脑前在他们的一个内部系统中搜索了一下,然后说:“已经放出去了。”
“放出去了?”我们同时惊问,“保释人是谁?”
小警察又看了看电脑,说:“叶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