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林北风没有回医院,我也没有。
结束那个柔情而缠绵的吻时,大概已过午夜,整座城市终于有片刻宁静,偶尔几辆出租车闪着灯飞快从路上驰过。
他把我背起来,慢慢地沿着街道走,两人都不说话,行走便显得有些漫无目的。
过了不知多久,我感到他的气息有些不稳,便试探地问:“累了吧?放我下来,我能走。”
他扭头朝我轻轻一笑,夜色中无比温柔:“放心吧,就你这小身板,再来一个也背的动。”
我执意不肯他再背,林北风将我放下来,双眉微蹙,“那怎么办?这么晚,我们去哪?你必须要休息。”
“我们都要休息。”我看他一眼,观察了下四周,有些迟疑地道:“不如去住酒店…这儿好像离上次那个地方不远。”
“去开房么?”他用玩笑的眼神看着我。
“你敢么?”我直直仰起脸。
林北风脸红了,睨了我一眼,转身去路边打车。
凌晨两点,我们在上次酒醉后的那家酒店开了一间房,服务员让出示身份证的时候,我和林北风手牵手并肩站着着,两人的手心都浸满了汗水。
酒店十分豪华,房间也装修得十分舒适,走了大半夜,原本两人都困倦不已,但进门看到那张宽大洁白的双人床,我的脸红了,林北风也站在旁边半天不说话。
“我…我去洗个澡。”为了避免尴尬,我先自冲进卫生间,扭开了热水器。
慢腾腾地将全身仔细洗遍,我裹了条大浴巾,蹑手蹑脚地出去,心里扑里扑通的乱跳,大脑一团糟乱。不知道今夜面对的即将是什么,但隐隐的,我有预感…如果,如果可以…我愿意。
他似乎睡着了,帽子取下来放在一边,身上的衣服却都还在。我屏住呼吸,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
“起来到床上睡吧。”
睁开眼的瞬间,他的目光有一瞬迷惘,待看到浑身散发着沐浴后潮湿清香味道的我近在咫尺,他坐直身子,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然你睡床上,我睡沙发吧?”
我故意用拳头在沙发上捶了两下,皱眉道:“这么硬,这么小的沙发,怎么能睡人?咱们…”目光移到面前松软的大床上,我低低道:“咱们都睡床,谁也不碰谁…”
他抿唇一笑,有些俏皮地看着我:“只要你不怕。要不中间放杯水?”
我瞪他一眼,作羞恼状,起身掀开被子躺上了大床。随手关掉大灯,只余床头一台朦胧小灯。
耳畔窸窸窣窣的响,过了一会儿,连小灯亦灭掉,一片漆黑中,一个温暖的躯体从身后向我慢慢靠近。
“喂,睡着了吗?”柔柔的嗓音和暖暖的呼吸让我的耳朵一阵发痒。
我不答,面墙侧躺,整个世界黑暗而静默,只有两颗心跳,时快时慢。
等不到回应,他轻叹口气,似乎翻身向外。
一张大床,我在里,他在外,除了气息,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睡不着,我做了个深呼吸,心还是胡乱跳个不停,胸口和喉咙像被什么堵着,又憋闷又烦躁,连续翻了几次身,他扭开小灯,银红色灯光洒下来,他问:“你怎么了?”
“热。”我不耐烦地掀开被子,伸出两条光腿乱踢,他忙给我盖上:“小心感冒了。”
“你热不?”我支起身子问,林北风好像有点不敢看我,拉住被角躺下去:“快睡吧!”
被窝里又热又潮,我悄悄地把手探过去,他没脱衬衣,我的手从他衬衣底下一路摸上去,然后双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部。
林北风身体一颤,哑声道:“薄砂你…”
我不语,继续贴紧他,轻轻扭动着身体。已记不太清那具体是怎样的过程,他乱了气息,猛地翻身抱住我,热烈的吻铺天盖地地下来,唇齿相接,舌尖缠绕,而后他握住我的双肩,自耳垂、脖子到锁骨、胸前…
第一次,慌乱而盲目。他急得满头汗水却找不到入口,而我气喘吁吁地躺在那里,手指轻拂他的面容,无声地诱惑、引导,握住他的手,为他指引迷津。
疼。
就好像十四岁那年,街边的刺青师傅拿细细的针尖在我的锁骨上刻下那三个字。但今天的疼痛里,掺杂更多的,是甜蜜,是幸福。
战火熄灭时,他疲倦地躺在我的身上,手指抚过我的胸口,忽然发现那枚刺青。
“这是什么?”
我平复了一下纷乱的呼吸,微微笑,“你仔细看。”
他双手撑起,低头在我胸口细细的看,灯光下他的脸上还挂着汗水,那么迷人,那么性感。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尚存几分迷离的眼神望着我,有深深的感动。他把手放在那三个字上慢慢摩挲,“傻瓜,当时一定很疼吧?”
我什么也没说,多年的酸楚委屈和着此刻的满足一起化为泪水涌出眼眶,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抬起脸,与他深深地接吻。
那一夜,我们相拥而眠。
不知睡到几点,我和林北风的手机响的此起彼伏,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把他的黑色诺基亚扔到床头,再看看自己的手机,有个未接来电,竟是叶淙灵的。
我没理会,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跳上床钻进被子里,像只八爪鱼一样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
“真暖和。”我低低的笑,他慢慢睁眼,在我唇上亲了一下:“早,亲爱的。”
一夜之间,我和那个曾踮起脚尖企望过无数次的男子之间拥有了最亲密的关系。我搂着他的脖子回吻他一下,喃喃道:“早,亲爱的。”
在清朗的阳光里,深秋的天空蓝得透明,令人有种眩晕感,就像此时此刻我们一起起床,一起穿衣服,然后站在洒满晨光的阳台上深深亲吻。
几年后,我在温哥华,那里的秋,没有任何一天,是如那一日般,明净灿烂,永生难忘。
离开房间下楼后,林北风去总服务台结账,我站一边。突然感觉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扭过头,正好看到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嗨。”他的笑总是矜傲中带着两分痞,我下意识地后退,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江晨西挑了下眉梢,“酒店嘛,无非是吃和住。那你怎么在这儿?”他悠悠地笑,微眯眼睛往四周打量,我顿时紧张起来,横他一眼:“找什么呢?你能来,我就不能来?这酒店你家开的?”
“江总,会议室已经布置好了,现在开会吗?”原本站在总服务台大堂经理位置的短裙套装女子匆匆走来,对江晨西道。
他扬了下下巴,“知道了,开始吧。”
这酒店,真是他家的?我瞠目结舌,江晨西却朝服务台的方向扫了一眼,唇角带了些许冷笑:“看来上次是白替你打了一架。那小子对你,还不错吧?”
我绷着脸,“和你无关。”
“呵呵。”他无谓地笑了一下,唇角噙一抹冷意离开,我竟不知这冷笑里有什么深意。
林北风结完帐回来,看到我一脸不豫,关心地问:“怎么了?刚才和谁说话?”
“一个问路的。”
医院给林北风打了无数个电话,要求他回去。打的回去的路上,我给叶淙灵回了个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她火急火燎的声音:“你在哪薄砂?快回家一趟吧,你爸爸快死了!”
“怎么回事?”我大惊。
“家里昨天来了个亲戚,说是你妈妈的什么人,用板凳把你爸的脑袋都砸破了…你回来看看!”
挂了电话我对林北风说:“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回去一下。你自己回医院没问题吧?”
“用不用我陪你?”他问。
我握了一下他放在我膝盖的手,“不用,你先回医院检查一下,听医生话,别乱跑。到时我联系你。”
叫停了出租车,我下来挥挥手,目送他离开。然后重新打车,回家。
事情远没有叶淙灵电话里说的那么严重,家里来的,是舅舅宁倾湛和已经长成帅小伙儿的表弟宁霄晓。
看到我进门,坐在沙发里的两个男子汉都惊喜地站起来,一个苍老了,眼含热泪双鬓斑白,一个正青春,笑容洋溢帅气阳光。
“舅舅,霄晓!”我跑上去,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时爸爸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了一盒茶叶,正是他视若珍宝的狮峰龙井,见我回来,面上一喜,摆摆手道:“正好砂砂回来了,快去给舅舅和弟弟把茶叶泡上!”
说罢他也在对面的木椅中坐下,看情况并不像叶淙灵说的那样。
洗茶具时,霄晓跑过来抢着干活:“姐,好几年没见,你变化很大呀。”
我拿水撩他一下,笑道:“变美了还是变丑了?”
“变得有女人味儿了!”他顽皮一笑,打趣道:“是不是有男朋友啦?”
“呸你个臭小子没大没小啊,看我不让舅舅揍你…”追着他满院子跑,恰好大门被推开,叶淙灵拎着一兜蔬菜回来,阴沉着脸,看到我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知好歹。”
霄晓的脸登时拉下来,压低声说:“姐,这个女人总这么欺负你吗?要不要我替你收拾她?”
要在平时她这么说我绝不饶她,但看在今天我心情好,体谅她求子心切又一直心愿未遂,所以也不做计较。问霄晓:“怎么突然来北京了?”
“我考上北京体校了。爸爸来送我的。”
“你小子可以啊!”我捶他一拳,又问:“昨天咋回事?”
霄晓看一眼客厅里相谈甚欢的两人,说:“我们按你给的地址找到这儿,当时你爸不在家,那个女人听说我们是姑姑的亲戚,很生气,说薄云天根本不认识我们,还要撵我们走。我爸和她理论起来,骂她是第三者,那女人恼了,坐在地上撒泼。后来你爸回来,正好撞在我爸气头上,就骂了他几句。”
“那叶淙灵说我爸被砸破头是怎么回事?”
霄晓一副对此女人十分鄙视的表情:“还不是她逼的?你爸挨了骂,她不高兴,拿起板凳硬塞到我爸手里,嚷嚷着‘有本事你砸死他’…板凳被扯来扯去,后来就把你爸的头砸了一下。”见我一脸凝重,他安慰道:“我爸不是故意的,都擦过药了,就是头皮磕破了一点。”
我笑笑,“知道了,没事。”
爸爸对舅舅的到来并没表示任何的冷淡。叶淙灵虽然面色不爽,但对薄云天的话至少还能做到言听计从。
她在厨房做饭,切菜的声音比平时大两倍,爸爸陪着笑,起身把厨房的门关紧。
我跟爸爸,霄晓和舅舅,四人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只是这期间,对妈妈的死,谁都没谈。
趁聊天的空当,我跑到院里给林北风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很久都没人说话。
“喂?”
“喂?”
“听不到吗?”我有些着急,突然听到呼吸通过电流传过来的哧啦声,林北风声音沉哑地说:“我得的是肺结核。”
我沉默了。
好大一会儿,他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仰起头,看着蓝蓝的天空里有一群鸽子飞过,脸上不自觉就浮起温柔的笑:“放心,医生说能治好的。”
“可是会传染你知道吗?昨天你和我那样…会传给你的,知道吗?傻子!”他有些恨恨的,口气里更多的却是心疼。
我莫名地感觉心情奇好,对这病竟无一丝恐惧,还嘿嘿地冲他笑着:“就算一起死都不怕。”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问:“家里事情怎么样?”
“没事,就是来了个亲戚。”
“那你还是快来医院吧,我把什么…都给医生说了,他说让你必须尽快来检查!要是真染上了,留家里说不定会传染家人的。”
我一听有些抓狂:“你把昨晚咱们…的事,也告诉医生了?”
他嗯了一声。
“好吧。”我无力地答:“在病房等着,我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