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纷纷凋落的九月,一个百无聊赖而又漫长难熬的暑假终于结束了。
短短的一个多月,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事。
我不再没日没夜的思念一个叫林月河的男人,我不再对宁倾澜的新作有任何期待,甚至我失去了唯一一个能和我玩闹的无法无天“出生入死”的朋友程飒南。
青春晦涩的如一幅蹩脚的铅笔画,没有色彩,没有灵气,只有漫无边际的压抑和烦恼。
九月一号的早晨,我吃完早饭准备到学校报到,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嘈杂声,隔着窗户,只见载着家具的卡车在大门外进进出出。
又清瘦了几分的宁倾澜收拾着碗筷说,隔壁搬来了新邻居。
我毫无兴趣,也没搭理她,拿起挂在墙壁上的书包,换了鞋准备出门。宁倾澜讪讪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我送你出去,顺便看看新邻居。
整个暑假,我们母女间一直保持着这沉闷而尴尬的状态。
天很蓝,阳光也很刺眼。一群鸽子飞过九月的天空,在鸽子的翅影下我看到一个穿嫩黄连衣裙的女孩穿梭于搬运家具工人之间,像一朵金黄的葵花,灿烂耀眼。
而她也适时转过脸,一眼看到了我。
“嘿,薄砂!”她欣喜地朝我摆手,然后像一只小鹿轻盈迅速地跑了过来。
“你搬家吗?”我问。
她笑容甜甜:“是啊。你家在这儿住?”
我点点头。
“哎--”她扭头笑容更鲜,抬起嫩笋似的小手朝不远处挥了挥,一个穿白短袖蓝裤子正帮工人搬沙发的少年回过头,俊秀的脸上挂满了汗水。
却是林北风。
他看到是我,神色有了稍稍异样,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厌恶,只是…少了从前每次见我时善意而亲切的微笑。
他慢慢走过来,叶未央适时地递上一条鹅黄小手绢,他接过,象征性地在挂满汗珠的额头拭了两下,小声说了句“谢谢”。
“以后砂砂和你就是邻居了,真有缘是不是?”她一笑,眉眼弯弯,鼻子皱起像一只可爱的小猫。
我的心里却一阵阵不舒服,说不上是因他突然对我的冷淡,还是每当看到这张与林月河轮廓极似的脸,心里就会深受刺激。
我摆出比他更冷更臭的脸,扭身便走。
“怎么了砂砂,人家和你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身后是宁倾澜的声音,不知何时,她从院里走出来,面含轻笑地站在了叶未央的跟前。
“这是阿姨吧,真有气质。”未央的嘴巴总是跟含了蜜糖似的甜,宁倾澜也好似很喜欢她,眉眼都舒开着淡淡笑:“这丫头脾气怪,你们别见怪。”
“倾兰阿姨。”林北风忽然朝她唤道。
“你是…”宁倾澜愣住了,在看到林北风年轻俊俏,与十几年前林月河如出一辙的脸之后,她面色大惊,说不出话来。
“他叫林北风,是他的侄子。”我在一旁漠然的说。
然后我走了,迈着很大的步子,一如既往地选择那条荒草蔓生的幽僻小路,而没有走那条可通汽车卡车的宽坦大途。或许,我本就是世上异类,如脚下杂草,荒僻、自我,孤生野长。
学校一楼的报到处挤满了家长和学生,我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把学费交上,再出来时,汗水几乎把衣服湿透了。
一屁股坐在花坛旁的树荫下,被风吹落的木槿花正一片片地往我肩上掉。
我想起上次下雨时,程飒南拿着伞站在这里满脸笑容地对我大喊:“薄砂!薄砂!”
“薄砂!”正出神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我惊喜地回头,差点叫出程飒南的名字,没想到却看见张暖绿同学那张更加珠圆玉润的脸。
“一个假期,暖丫你又肥了。”我木木地说。她白我一眼,抓起我的手猛咬了一下,然后在我身旁一屁股坐下,对我附耳悄声道:“特大消息!”
“林老师…走了!”
“…”
“林老师走了!”她眼神紧张地盯着我,又重复了一遍。
“嗯。”我继续面无表情。
“林老师走了呀!去宁夏了!”她跳起来,小肥手在我的肩膀上捶捣着,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他去一个小山村支教了,说不定这辈子都不回来了!薄砂你到底听见没?”
“要死!”我打她,“走就走了。”
“你不是特迷他,特喜欢他,特爱他嘛?就这么无动于衷?”她满眼不解,一脸疑惑。
我呵呵地冷笑了两声,抱住双肩,感觉到飕飕的凉意从后背穿透心底,头顶的木槿花叶在风中发出孤独的唰啦啦的声响。
悄无声息间,已是浅秋初凉。
“我走了。”抖落肩头的落花,我起身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青春的落寞尾音中。
那个予我今生初次心动的男人彻底消失了,我知道,这场荒唐过叛逆过的青春盛宴,也该就此落幕。
“你去哪?”小暖拉住我,急急道:“我跟你一起去。”
“去看程飒南。”
M城中心医院,风凉,云低。
没想到初秋的天也这么多变,铅灰色的云掩去了原该堆烧天边的红色夕霞,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冻结了春天的心情。
我和小暖提着程飒南最爱吃的橙子和荔枝去看他。
虽然医院里满目洁白,特护502病房外的走廊上极其洁净,我却总觉得医院是最不干净的地方。程飒南那种猴子一样的人天天待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环境里,可怎么受得了?不过,我更惴惴不安的,是他的眼睛是不是真的要失明了。
我始终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在门外踟蹰很久,还是小暖伸手敲了敲门,我缩在墙边,深怕再撞到程妈妈蒋美蓉,她瞪着一双幽深眼睛,说拿我的给他儿子换的时候,那表情真的很可怕,好像下一刻,我的眼睛就要被她挖掉一样。
“请问程飒南在吗?”小暖穿着薄薄的蓝纱裙,歪着脑袋一脸可爱地对开门出来的中年男人道。
“谁?”男人表情木木地问。
“程飒南啊,就是住在这里的病人,一个个子高高的帅男孩。”小暖伸手比划着。
“不知道,我今天才转进来。”男人说完把门嘭地一关,小暖转头问我:“你确定是这间病房吗?”
“不会错啊,就是这里。”我有些慌,继续拍拍门,恰好走廊上过来一个护士,我连忙拉住,问:“这里原来住的病人呢?”
“你说程飒南?”原来小护士也认得他,我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他出院了吗?”
“你是他同学吧?昨天他手术,你怎么没来看他。”小护士一脸惋惜地说:“本来那个手术有很大把握成功的,但是…”她摇摇头,双手插进白色护士服的衣兜里,叹了口气便要走。
“护士!”我叫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他…”护士欲言又止,在我眼神的央求下,她惋惜地说:“手术…失败了。可能牵扯到脑部神经。昨天他已经连夜被父母送到省医院去治疗了…至于结果怎样,我不敢乱说。”
护士离开了,而我也彻底懵了,手里装着水果的袋子掉在地下,金黄色的橙子骨碌碌滚得四处都是。
小暖一个劲儿地拽着我的衣袖连声问:“怎么办啊怎么办啊薄砂,薄砂,薄砂…”
我的耳畔一场海呼山啸,似万千浪头碎石汹涌着喷薄着,向我的胸口撞击而来,顷刻间,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