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克鲁格曼的预言往往很快就会成为现实,而且还不止一次。在笔者的阅读范围内,似乎还没有哪个经济学家能做到如此的“神机妙算”。
1994年,在亚洲经济被广为看好的背景下,克鲁格曼就在美国《外交》杂志上撰文批评亚洲模式,认为仅靠大投入而不进行技术创新和提高效率的做法,容易形成泡沫经济,在高速发展的繁荣时期,就已潜伏着很深的危机,迟早要进入大规模调整。1996年,克鲁格曼在他的《流行国际主义》一书中干脆直接预言亚洲金融危机即将爆发。1997年,危机果然爆发了。
如果仅仅是一次“不幸言中”,我们尚可以说他不过是靠运气偶然碰上了。而他最近的两次预言实在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2000年的时候,克鲁格曼在文章《能源危机重现》(The Energy Crisis Revisited)中就指出,新一轮国际油价上涨周期已经到来。2001 年,在《纽约时报》上的专栏文章《石油上升周期》(The Oil‐Hog Cycle)中,克鲁格曼又一次重申了自己的观点。果不其然,2001年以后,国际油价急剧上涨,在 2006 年 7 月份曾经一度逼近80美元/桶,暴涨的油价引起了世界不小的恐慌。
2006年8月15日,克鲁格曼又作出预言了。其在《纽约时报》的专栏文章《房市越来越难看》(Housing Gets Ugly)中,克鲁格曼认为,由于美国楼市近年来价格的暴涨,很多地区房价开始下降,投机需求出现逆转,导致目前市场上充斥着未出售的房产。克鲁格曼认为,这是针对“硬着陆”而不是“软着陆”的一剂“处方”。而且,由于近三年来楼市是美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发动机,楼市的逆转意味着美国将不可避免地出现严重衰退。尔后,美国房价已经出现全面下调趋势。
预测并非易事,特别是预测未来。保罗·萨缪尔森说:“在决定论的事实和概率论的法则之中,精确充其量是局部的或大概的。”预测对经济学家来说实在是一个难题,有时候会令经济学家非常尴尬。即便是那些权威机构的经济学家们也是如此。所以,我一直纳闷克鲁格曼是怎样做到如此精准地预测的。在翻阅了他的论文和专栏文章之后,我发现他使用的理论工具不过就是“向后弯曲的供给曲线”和“多重均衡”:给定一个向后的供给曲线和一个陡峭的需求曲线,这样,在低价格和高价格就都会有稳定的均衡。
克鲁格曼对金融危机的解释其实很简单:亚洲经济的发展依靠的是大量的投入,许多企业是负债经营。这样就引起了国外资本的流入,企业债务的很大部分以外币标价。外资流入这些国家后换成该国货币,并造成该国货币汇率上升。而由于政府需要维持本币与美元汇率的稳定,就需要增加本币供应,但却造成了信用扩张。当政府试图通过出售债券等方式回笼本币时,本币利率就随之提高。国内外利差的扩大引起了更大规模外资的流入,于是信用继续扩张。此时如果中断本币与美元的固定汇率,则可以遏制信用扩张。但是,本币的升值无疑会使该国出口减少,并影响商业信心。信用的持续扩张导致了投资和进口增加,工资水平的提高又导致出口增长速度下降,造成大量贸易逆差。那些外资贷款不再被转化为货币和信用,而被直接用于进口。贸易赤字的扩大让投资者对该国货币失去信心,外资不再大量流入,本币有贬值趋势。此时要么卖出美元,要么大幅度提高利率以维持本币与美元的汇率稳定。但外汇储备并不足以支撑卖出美元维持本币汇率,而提高利率则可能引起投资泡沫破灭。此时,本币无法维持与美元的固定汇率,出现贬值———高位均衡转向了低位均衡。
克鲁格曼也谈到,这一理论工具高度简化,在解释具体问题的时候需要“大量的细节”。但你不得不承认,他依据这一高度简化的理论工具对未来作出了准确的预测。对油价周期的预测也是如此。克鲁格曼认为,高油价时,由于石油需求缺乏弹性,扩大产出可能会减少收入,所以石油输出国不会扩大生产;相反,由于主要石油输出国国内投资的市场容量有限,将石油保存在地下也是一种“投资”,所以高油价时反而会减少产量,从而形成稳定的(长期)高油价均衡。但高油价持续时间过长,就必然引起石油进口国经济的衰退乃至世界经济的萧条,需求就会大幅度减少。面对需求的减少,石油出口国必须通过增加开采、减少投资来使得油价下跌以重新吸引需求。同时,为了维持稳定的石油收入,又必须不断增加生产来弥补因为价格下跌而导致的收入减少。于是,低油价周期就出现了———高位均衡转向了低位均衡。
为了证明自己预测亚洲金融危机和油价上涨周期到来时使用的工具是一致的,克鲁格曼还特意在一篇文章中画出了相同的曲线图,并说明油价周期到来和金融危机发生都是因为又一次多重均衡的到来而已,而且也起因于“资产负债表和美元债务”。
到目前为止,克鲁格曼还没有对美国楼市周期的预测作出理论上的分析。不过我们可以设想,这一理论工具仍然会是“向后弯曲的供给曲线”和“多重均衡”,这个图的横坐标应该是房产数量,纵坐标则是房产价格。看他的《房市越来越难看》(Housing Gets Ugly)这篇专栏文章就会发现,其分析的思路与其关于亚洲金融危机和油价周期的分析思路是一致的:在房价处于高位的时候,更多的人纯粹为了投资而买房,豪赌价格会继续上涨并在高位抛出。另外一些人则匆忙地买房,因为他们害怕未来价格上涨会超过他们的支付能力。投机需求导致了价格暴涨,泡沫出现。而当某个时点(比如利率提高)之后,价格上涨大大超出了购买者的支付意愿,价格上涨就会由两位数的增长变为一位数的增长,并逐渐出现负增长,于是泡沫破灭了———高位均衡转向了低位均衡。
按理说“向后弯曲的供给曲线”和“多重均衡”是经济学中常用的理论分析工具,但经济学家们似乎对它兴趣不大,在解释经济现象的时候总是使用“引起惊惶的话语”而没人使用经典的理论工具。克鲁格曼很“意气”地为两位经济学家杰奎斯·克莱默和德贾瓦德·沙雷西·伊斯法哈里鸣不平,因为他们证明了竞争性均衡来自向后弯曲的供给曲线。并且这两位经济学家也用“一种明显的恼怒的语气”,表达了“愤慨”,因为“没人对他们的研究工作感兴趣”。克鲁格曼悲观地说,“经济学中关键的难题从来不会得到重新解决,它们只会慢慢消失”。我猜测,经济学家之所以很容易把经典的分析工具遗忘,可能是因为经典的分析工具太复杂,或者是“太过优雅”(克鲁格曼语),抑或不够“新潮”不值一提,而“危言耸听”的分析更容易获得关注和认同。
马克思曾说,哲学家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同样,经济学们在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如果没有对理论工具的正确运用,我担心经济学家甚至很难解释世界,更不用说改变世界。当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热衷于发展各种各样的理论工具的时候,却不知那些经典的分析工具仍然具有强大的解释力和预测力,而这些理论工具原来一直躲藏在经济学教科书的一角!如果经济学家们把基本的分析工具丢弃了,而仅仅热衷于“随波逐流”地就事论事或者使用那些谁都听不明白的“理论创新”来博得人们的“青睐”的话,那么经济学和经济学家的作用就大打折扣了。
有时候,回到传统,并不一定是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