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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牧歌:戏剧中的温厦

“身为埃德加·爱伦·坡葬礼唯一存活的见证人,”艾尔登先生一九○九年二月写道,“也是极少数他活着时曾亲眼见过他的人,我非常遗憾,由于年迈体衰,不克前往阁下主持的百年纪念餐会。

“当年曾是我故乡巴尔的摩的居民,我常常见到爱伦·坡先生;年轻时的我,排除他文学上的天赋,我对他万分喜爱。

“一个与当时平常气候十分不同的阴冷十月天,我刚刚走出家门,就被一列渐近的灵车吸引,灵车后面跟着两辆马车,都是十分普通的样子。当我经过这个行列时,某种冲动迫使我问灵车的驾车人,‘谁的葬礼?’出乎意料的,他回答道,‘诗人,爱伦·坡先生。’”

信文如此的继续下去,眼前闪过的是那位削瘦饥饿的天才生前死后的形象。柯南·道尔看着信时,他情感激动的回忆这位他年轻时的文学偶像。他曾经说过,爱伦·坡是有史以来最具创造性的短篇小说作家。在大都会旅馆,他所主持的爱伦·坡百年诞辰纪念晚宴上,他再次强调此点,同时还推崇他为侦探小说的创始者云云。

他年方五十,头发和胡子已掺有几丝灰白,可是他惊人的活力,以及愉悦的家居生活,使他丝毫不显出人入中年。他又回复了他旧时的和蔼诚恳,从他一九○七年结婚以来,七年的时间已过去了,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他们的生活以他妻子为中心,以及他们的新居:在沙塞克斯郡克劳镇的“温厦”。

“温厦”坐落在僻静的乡野,那是一片由克劳镇灯塔延伸到沙塞克斯草原的乡间之地。“温厦”是由一幢他婚前所买的简陋乡村宅第扩建改装而成。琴

的父母长久以来一直在克劳镇保有一幢夏季别墅;他决定,应该让她住得靠近父母一些。沙塞克斯隐秘僻静,在百年前,只有吉普赛人、走私贩和烧木炭窑的人在此居住——此地仍留有吉普赛人的遗迹。这里的一切,让他的幻想思绪如俾赤岬的清风,源源不绝。

由老远,你就可以见到“温厦”,它的五个山形墙、漆成灰色的小木片屋顶、白色的窗框,红色的屋瓦,以及红色的烟囱。屋子主体部分的正面前方是琴的玫瑰花园,面向西南。两面山形墙(面向正门时最右手边的两面)后面是他的书房。

他书房的外间,坐着他的秘书艾佛德·伍德,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像军人、比他年轻十二岁的人。深红色的帘帷将它与另一个房间隔开。书房的里间,也是房子的最角落,有两排窗子和一个阳台,可以眺望曾经一度名为艾希宕的森林、插了红旗的高尔夫球场,以及朝向英吉利海峡的沙塞克斯草原上消失于蓝绿色薄雾之中的紫、黄色金雀花。

“看那边!”他会指着窗外惊叫道。“你看到那边那丛树了吗?就在大约四分之一哩外靠左边那一丛。”

“那是什么?”

“那是杀戮谷。在走私盛行的年代,那边常发生走私者与税务人员的打斗。”他也会坐在皮椅中环视四周:书架、古老而熟悉的书桌、桌面吸墨纸上的放大镜,以及抽屉中的大口径短枪。“一个人应该能在这里工作,不是吗?”

不过,在最开始的一段日子,他很少工作。主要为了取悦琴,他又写了两个福尔摩斯的短篇:《紫藤居探案》,分为两部,以及《布鲁士——巴丁登计划探案》;同时,也是为了取悦琴,他也帮着做花园的工作,他精力太过旺盛,琴一直恳求他得记住,他是在种花,不是在掘地。屋子中永远宾客不断;一星期中有两天时间,他们会去伦敦,不是受邀,就是宴客。

他对她身为女主人的风采,引以为傲——她喜欢穿蓝色的衣服,使她褐栗色的眼睛和深金色的头发更出色——自此,他不再对大宴会感到无聊。至于琴,除了她对音乐、动物以及种花莳草极为喜爱外,她生命中只对一件事有兴

趣:她的丈夫,他永远不会错。不论阿瑟说什么,或做什么,都是对的。有一次,在一个餐会后,吉辛勒爵士似乎对她丈夫有些怠慢,她坐下来,以女性特有的愤怒,写了一封信给吉辛勒,要他行为举止必须像个绅士。她的丈夫暗地里窃笑,但是十分高兴,假装不留下,让她去这么做。

在“温厦”,不论当时还是以后,他们心中最重视的是那间大弹子房,在那里,有太多让他们日后可以回忆的事。

弹子房有整个房子由西到东那么宽,两端是整片的窗子。如果把地毯移开,可以让一百五十对宾客跳舞。柯南·道尔把它改装成客厅——他们生活的中心。

房间的一端,棕榈树丛中,立着琴的大钢琴和竖琴,另一端是他的弹子台,上面有暗绿色灯罩的台灯。在那房中,钢琴及弹子台看起来几乎与织锦椅子与兽皮地毯一样小。一个壁炉的上方,挂着范达克所绘的黑汤姆·史丹弗,那原本是属于他祖父约翰·道尔的。另一个壁炉在那书架隔开的小凹室中。那凹室几乎有一间房间那么大,上面悬着一个牡鹿头的标本,头上挂着一条弹带,是他由布尔战争带回来的。四周墙上贴着蓝色壁纸,有拿破仑时代武器的花纹。他自己那幅由薛尼·派吉所绘的画像也挂在其中。

当夜幕垂下,罩着粉红丝罩及玻璃灯盖的煤气灯光由光亮的地板反射回来。他与琴在一九一四年以前,在此倾听了许多人的谈笑,这些话语也由弹子房中传出,到我们耳中。

其中包括:有名的律师爱德华·马歇尔·霍尔爵士,他述说克雷朋医生何以被宣告无罪。在弹子台上,画地图说明的是北极探险家史蒂凡生。在凹室中,坐着鲁雅·吉卜林,一边抽着哈瓦那烟草,一边述说一个“诱发”的印度谋杀故事。还有美国侦探威廉·柏因斯,他解释窃听器的作用,并以一连串有关福尔摩斯的问题取乐主人。靠在钢琴边的是抒情演员路易士·华勒,他演的《亨利五世》无人可比;当他朗诵其中的句子时,声音激起铃形粉红丝罩的玻璃灯盖如酒杯般叮叮作响。

不过,这些情景在一九○九年当时还没有发生。当柯南·道尔在该年三月主持爱伦·坡百年诞辰纪念餐会时,他正期待着,在同一个月,即将诞生

他与琴的第一个孩子,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做父亲,他却是“比我愿意承认的更受煎熬”。那孩子是个男孩,生在圣帕特里克日。约克郡的母亲得知之后,欣喜若狂。

“好了,现在,”母亲的信中,立刻切入重点,“名字怎么取?考虑到他出生的日子、他祖父、我的家族,我想叫他帕特里克·波西·柯南·道尔。”

孩子的父母对此名字并不热衷,他们照实说了。三天后,她的第二封信,显出母亲的傲慢至极。

“孩子的名字必须你们自己满意,”由字里行间可以想象她耸着肩大声说道,“那绝对是你们的‘权利’。”母亲现在相信,所有她自己的子孙,应该生来就有个“伟大古老的名字”,譬如巴林谭普尔家族的“波西”,她希望能“跟柯南家族的名字连在一起,就像圣密契山的贵族家一样。‘奈吉尔’一名,也可以考虑。”她又说。不过他们自己的提议——丹尼士·毕克——取自于丹尼士·毕克爵士,也符合福里家族。这点总算令她感到安慰;最后,他们彼此妥协。

在丹尼士·波亚·史都华·柯南·道尔还没受洗之前,他的父亲就又积极的公开为一群受压制、无助、而又无力反击的人们而战。他的目标,不论是宣传游说,或该年稍后所写的一本小册子,都是针对“刚果的罪行”。他争战的对手是比利时国王李奥波德二世。

在非洲大陆,有一块九十万平方哩的土地,大部分是未开发的丛林,它的正式名称是“刚果自治区”。一八八五年,在国际条约中被承认。它由比利时国王托管,托管的目标应为“增进当地土著的物质与精神生活”。

“增进当地土著的物质与精神生活”也许是李奥波德国王——一个严厉但偶尔慈悲、偶尔爱讥讽的老色狼——的原意,可是这位国王陛下知道了一件好事。北刚果有个“所罗门王宝藏”——盛产橡胶与象牙,如果他能鞭打、奴役那些黑人劳工,使他们尽力工作,就能取得。这些年来,所有这些财富,都进了他的私囊。他对外只字不提,除了他的近臣,在比利时,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是如何治理刚果的。可是,偶尔,由执政领事的报告和传教士的抗议书中,欧洲可以嗅到一丝丛林的气味:那是酷刑与死亡的气味。

在一九○三年,英国政府抗议了,那并不是完全无私的:他们要求自由贸易,同时也呼吁人权与合理工资。比利时的人权主义也升起。不管怎样,在布鲁塞尔三天的辩论之后,李奥波德国王的政策清楚的吐露出来:

“付钱给土著?”史密特·奈耶公爵大声叫道。“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得到任何东西。不管给他们多少,都是我们施予的恩惠。”

一年后,波马的英国领事,一位名叫罗杰·凯斯门的爱尔兰理想主义者,他的一份报告,着实唤起了欧洲的人权主义,李奥波德国王此时才指派了一个调查团调查此事。这个调查团掩遮了事实,也答应改进,但却从来没有真的去做。英国新的自由党政府,以爱德华·葛雷爵士为它的外相,威胁将挑起麻烦。美国的罗斯福总统也把他出名的利齿与眼镜转向刚果。

李奥波德国王再次因循拖延,他答应会真正的好好治理。然而,河马皮制的鞭子,仍然落在北刚果人的身上,抽出一条条的血痕。在一个叫波豆的村落里,反叛的土著亲眼看见他们的妇女被用长尖刀残杀——一种甚至在我们自己的野蛮时代都没见过的方法。一九○八年末,刚果自治区不再存在了,它正式被比利时并吞。

柯南·道尔最初看到那些证据时还拒绝相信,可是,他又不得不相信;有太多来自美洲、法国、瑞典,特别是比利时的证人。然后,他就毫不迟疑的挺身与蒙罗先生以及刚果改革协会一起奋斗。在往后两年中,除了其他活动之外,他不断与蒙罗先生一起为刚果的改革而工作,并四处宣讲。

“我深信,”他在一九○九年十月出版的《刚果的罪行》序言中写道,“一般大众之所以没对刚果自治区的问题更加关心,是由于那些可怕的故事并未传到国内大众的耳中。”

这是他发行《刚果的罪行》的目的,这又是一本六万字而他不赚分文利润的小册子。就像《南非战争:起因及应对》那样,它里面每一句话,都仔细的以事实和数字为依据;这些狰狞的记录,更加重了大众的惊愕,产生了全面的反应。

“我非常高兴,”当时自由党政府贸易会主席丘吉尔写道,“你把注意力转向刚果。我一定尽力协助。”从康涅狄格州的瑞丁,垂死的马克·吐温,经

由艾伯特·贝格娄·潘恩传来信息,只要能够,他一定帮忙。

可是,“小心!”外交部警告。

外相爱德华·葛雷爵士已在演说中指出,刚果事件可能会危及欧洲的和平。海军总部对德国危机感到不安,要求增加六艘重型战舰。不过,对刚果这件事,德国保持距离,不甚关心;就算有任何反应,也只是深表同情而已。

一九○九年十二月,柯南·道尔的宣传工作正全力进展,却在此时收到两份来自美国的讯息,使他涉入了一件半严肃半诙谐的事件。

次年的七月四日,在美国赌城雷诺,吉米·杰弗瑞将与黑人挑战者杰克·强森争夺世界重量级拳王头衔。由于肤色问题,双方的经理人无法找到一位双方都同意的裁判。阿瑟·柯南·道尔爵士是否能考虑担当此一比赛的裁判?双方都愿意接受他。

“老天!”他说,“这真是我所听过的最具运动精神的建议!”

他从没放弃他的拳击运动;每个礼拜,他的训练对手都会到“温厦”来。

深知他的琴,对来自美国的这项提议,远不如其他的一些朋友震惊。

“那么,你会去?”

“去?当然我会去!这实在是个大大的荣誉!”

威廉·洪能,甚至英尼斯,都企图劝阻他。他们指出,一个英国人,去裁判一个与肤色问题紧紧关联的美国拳王赛,能活着回来,那才真是奇迹。在这里,他们的劝阻犯了一个战略上的错误。他原先之所以立刻接受邀约,就是因为这同一个原因。在经过一个星期的仔细考虑之后,他决定吞了他们泼浇在他身上的冷水,谢绝邀约。理由是他的良知与他母亲一样无情的逼使他这么做。

“刚果改革运动,”他的良知说,“才刚开始。你不能就这么背弃蒙罗先生和他的努力;你能吗?除此之外——还有那出剧怎么办?”

但至少有一样颇值得的回报。远在一九一○年七月四日强森在第五回合击倒杰弗瑞之前,这位曾经想出任裁判的人,站在艾道菲剧院幕后,捏紧拳头,听着他自己的夺标剧——《谭普莱大宅》。

一九一○年,是他的剧本演出最多的一年,这使他精神紧绷,而且几近崩溃。更精确一点的说,这一切开始于六个月之前,当他的《命运之

火》——一部由《克罗斯寇之悲剧》改编的戏剧,但做了相当的改动——颇为成功的演出。

必须一提的是,路易士·华勒在《命运之火》中出任主角,饰演一个过于年轻的孟加拉枪骑兵上校。华勒要求一个活泼的角色,他最受欢迎的部分是演戴阿特能和毕欧凯瑞先生。它是个男性偶像之类的人物;他的性格使整个舞台生动活泼起来;他甚至可以与一个比他个子高的女主角一起演。(有哪个男演员敢?)在一九○六年,他曾一度成为皇家剧院的男演员经理,与莉丽·蓝翠太太同台演出,他也曾在柯南·道尔的《轻骑兵杰拉德》一剧中出现。

我们没有讨论《轻骑兵杰拉德》一剧,是因为,至少由剧本看来,杰拉德并不最适合他。轻骑兵一角需要独白,需要自我叙述,需要绘出自己背景,并挥舞想象中的军刀;他在现代的广播剧中,会极为出色。除此之外,虽然作者竭力想以虚夸的剑手来达到喜剧的效果,路易士·华勒的女性崇拜者仍十分困惑并排斥。那种令人心神悸动的庄严气氛在哪里?毕欧凯瑞迷蒙的眼睛到哪里去了?

“你知道,”——柯南·道尔在前厅中听到一个女孩说——“你知道,有时候我简直忍不住不笑。”而作者则忍不住敲自己的额头。

可是华勒在《命运之火》中艾格顿上校一角,受到通俗剧和“劝善惩恶”

这个副标题力量的支撑。它在一九○九年的夏季和秋季的成功可由他与华勒平分成本时看出。这点证实了柯南·道尔长期的信仰,如果他赌一赌,自掏腰包来支持《谭普莱大宅》演出,他可以征服戏院——每个经理人都说他不可能。

《谭普莱大宅》,原名为《摄政王时代》,有七个布景、四十三个出声的角色,还不算临时演员,没有一个经理人愿意碰这么大成本的剧。但这是他的一个长期梦想:一个一八一二年英国运动圈的全景,它应该被鲜活的呈现出来,而且每一个细节都必须正确。它应该表现出搬上舞台的职业拳赛并未降低原有的水平,尽管那些罢工期间的工人并未参与。而,至于在舞台上的拳赛……!

决心押下这个危险性极高的赌注,他与艾道菲剧院签下了六个月的租约。

他的成本,除了制作费用二千英镑外,大约一星期还需要六百英镑。一九○九

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布幕升起的那天晚上,他躲在帘帷后面的一个包厢中,紧握着琴的手。

媒体已经爆出一些颇为激动的言辞。《电讯周刊》派出英国轻量级拳击冠军费瑞帝·华旭为剧评人,这造成《西敏公报》酸苛的反应,声称至此以后,任何以骗赌为题的戏剧该找职业窃贼来做评论。在剧院的最前排,可以看到全国运动俱乐部的裁判尤金·柯里,以及伦敦区地方自卫组织的主席艾席尔爵士。传统的通俗剧之家艾道菲剧院挤满了人。

他们发现《谭普莱大宅》虽然与《罗德尼·史东》有许多相同之戏,但并不是将后者戏剧化而成。第一幕,以庄严的谭普莱大宅为背景,剧情缓慢而矜持;其中有一些浮浅的爱情,包括作者在内,没有人有多大的兴趣。柯南·道尔在包厢中,潦草的在他的节目单上写着“太贫乏了!”,可是第二幕一开始,在汤姆·克劳布拳击沙龙外面的舒适房间中,整个剧情突然活了起来。

谭普莱队长的勤务兵金捷儿·史塔布(由爱德蒙·兰温饰演),在缓慢的第一幕中,说出了主题。

“他有这个国家里最快最直的左拳,”金捷儿悄声的谈论谭普莱上尉,“我并不是说他右拳不好,这点我要特别提醒你们!他的右拳很好。但是他的左拳——啊!是了!让他打你一拳看看。我告诉你,那绝对够你受的!”

每一个拳击角色,由高傲的柯云杉到骗人的赌徒,都有类似的对白。

汤姆·克劳布的豪华晚宴已经(也一直)激起了剧院一些骚动,再加上金捷儿·史塔布与裘·贝尔之间的拳赛,到这时候,正厅的座位上响起了掌声,边厢里也发出了欢呼声。

因为他们真枪实弹的对打,几乎打到观众席上去。这不是假意比画的。演员的技术指导,是舍瑞郡第一长枪俱乐部的拳击教练法兰克·宾尼森;再加上作者的协助,后者曾加入排演,极力主张尽可能逼真。在第三幕中,克劳里草地二十四呎长的拳台上,不戴手套的赤手对打,也同样精确真实。

那是一个群众聚集的场景,由制作人赫伯特·贾曼专业熟练的处理。戴着白色高帽的拳击俱乐部的清场员,拿着马鞭清场。由瑞琴纳德·戴维斯饰演的农奴拳王葛劳斯特·迪克把他的帽子掷出拳台之外。(“谁买黄色的人?葛

劳斯特·迪克的颜色!黄色的人半个金币!”)可是查理士·谭普莱的拳手金捷儿·史塔布被绑架了。(十对一赌葛劳斯特·迪克!十对一!)当查理士爵士的弟弟,谭普莱上尉本人走上拳台,与葛劳斯特对打,并下了一万英镑赌注时,真正的焦虑气氛开始聚集起来。

第二天的报纸承认,从没有在舞台上见过如此的拳赛。接着这场拳赛,还有在惠特俱乐部,以及半岛战争中枪声与烟尘齐飞的场景。作者后来承认,这些全是多余的。可是这切中了爱国的情怀。十一点钟幕落下时,正厅座位上的观众大声欢呼,楼座上的观众则兴奋若狂。

“阿瑟爵士,”第二天《晚间新闻》写道,“出现在台上鞠躬致谢时,受到狂热的欢迎。”

他做到了。他把拳击搬上了舞台,大众十分喜欢。他十分高兴。然而,在演了四个月后,观众逐渐减少,《谭普莱大宅》一剧终于走下了舞台。

《约翰·布尔》的克莱门·司各特似乎是唯一警告他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剧评人,其他的剧评人都预期此剧会永远演下去。这是一出男人爱看的戏剧,可是男人很少单独去观剧,他们通常带着女士,或女士们自己看剧。而,虽然女人并不见得真正不喜欢一九一○年的拳王赛——《伦敦意见》发现,“最新的状况是男男女女一起在值半个金币票价的椅中,一齐欢呼”——但是,女士不会积极支持一出没有女性趣味的戏剧。

你可以有个爱情故事,或代以有个女孩遭到危险、令人紧张万分的主题;但是不能两者都没有。一般的不景气甚至影响到在德里演出的《一元公主》。

柯南·道尔每个礼拜都在赔钱,而且手上还有个租金昂贵的剧院,他用尽办法想挽救《谭普莱大宅》。当母亲来信责备他疏于通信,尤其是英尼斯刚刚升了少校,他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她,情况糟得很。

“我的独幕剧,《一罐鱼子酱》,”——这是由他最好的短篇小说中的一篇改编的——“开始上演,作为《谭普莱》的开场前剧,它情况不错,但伦敦这边的状况很不好。”他的信是一九一○年四月二十一日,“不过我们希望观众会继续增加。”

五月六日,爱德华国王驾崩,那是突如其来的死亡;甚至很少人知道他

病重。顿时,伦敦西区的人戴上了黑纱。我们现在才由一封不知来处的信中得知,柯南·道尔早就可以把艾道菲剧院转租给一个音乐喜剧,以抵偿他的一些损失。可是他太固执了;他不肯服输。甚至在他四月间给母亲的信之前,他就开始另一个剧本,他花了一个礼拜完成,立刻决定演剧人员。

去他们那些家伙!他要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

《谭普莱大宅》在爱德华国王葬礼之前不久结束了演出。不到一个月之后,六月四日,艾道菲剧院的灯光又再为新剧的首映而燃起,那是《花斑带探案》。

《花斑带探案》的收入远超过他损失的;除了它本身长久的演出期之外,在九月前,还有两个巡回演出团巡回演出。这是福尔摩斯与华生:两个神奇旧人物又出了奇方。但这两人甚至败给了强健的格姆斯比·赖列特(而不是罗列特)医生身上的一道强烈符咒。这个医生下颚有一簇胡子,并有不停抽动的睫毛。他把他的蛇放在竹篮里,当他的印度仆人阿里用芦苇管吹出奇怪的笛声时,他不停拍抚着他的蛇。

总而言之——对我们来说,福尔摩斯每一个案子的确实日子似乎十分重要——在看《花斑带探案》的剧本时,可不能太执着这一点。读者会发现福尔摩斯与华生在他们的高峰时期,不过如果想把案子发生的日期弄清楚,恐怕会弄得发疯。

不同以前熟悉的贝克街背景,刚刚与《四个人的签名》中的玛莉·莫斯坦订婚的华生出现了。总是穿着晨袍的福尔摩斯,令他吃惊的以另一种装扮来到他眼前。

“老天,福尔摩斯!我简直认不出你来了。”

“亲爱的华生,等你认出我,那也真的是该结束的时候了。我将退休到一个合格的养鸡场去。”至于那个神奇的人物,他锐利的审视着他,推论出他最近订婚了,而且对象是谁。

“可是,福尔摩斯,这简直不可思议!的确是莫斯坦小姐,你曾经见过,而且还颇为推崇她。可是你是怎么知道——?”

“以同样的观察得知,华生老兄,你今天早晨才见过这位女士。”他由华

生的肩上捏起一根长发,绕手指上,再用他的放大镜仔细审视。“迷人极了!

老兄,绝对错不了的阳光之色。”

(我们推测这指的是红发。但玛莉·莫斯坦明明是浅色头发,而且绝不屑于染发。华生这次又是跟谁风流了呢?)

更甚于此的是,我们十分愤怒的发现,福尔摩斯居然纡尊降贵的弄了一个坐满顾客的接待室,就像牙科医生那样。在那接待室中,正坐着勒索者查尔斯·奥卡斯塔·麦维顿,因为布莱克维尔女爵的信件问题,福尔摩斯和他正面冲突。吉勒特介绍来饰演《福尔摩斯》一剧的童仆比利现在就在管理接待室。

这个比利该被踢下那整整十七级的楼梯,不仅是当福尔摩斯要古柯碱瓶子时,他把它打破了,而且他跟华生说话时,态度也傲慢无礼。

“教皇又来打扰我们了,”他说。“要我们去罗马查珠宝窃案。我们已经忙不过来了。”

无妨!这类的小事,创作者颇为大意的把他们推上舞台,就像福尔摩斯的小提琴上只有一根弦,他也没留意到。主要焦点在于,华生——史东纳家族的友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史都克摩伦,凡立特·史东纳小姐可怕离奇的死亡事件,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一直在进行。

“老友啊!”福尔摩斯把烟斗由嘴中取出,说道,“我想起所有事情了。

一项涉及一连串最愚蠢而且没用的证人调查,不是吗?”

“我也列名其中。”

“呃——当然,你是的,你是的。我把证据记载下来了。”先生们,好戏开锣了!他举起手来,伸向那一堆笔记剪贴簿宝库。“让我们看看:这是‘R’开头的案子:阮特尔·罗曼兹·罗列特……”

在艾道菲剧院不停移动的幽灵影子中,罗列特医生一角是由林·哈丁饰演。他曾经对一个他监护的年轻人说过,任何一个知道如何演戏的演员,可以在台上背诵九九乘法表仍能使观众为他着迷。克莉丝汀·修弗小姐饰演有危险的爱芮(不是海伦)·史东纳。桑士柏瑞饰演福尔摩斯,克劳帝·金是华生医生。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引导出第三幕的高潮——在那间幽暗的卧室中,微弱的

油灯灯光,投射在唤人铃绳上的蛇身上。至于那条蛇,起先是用真蛇,后来他们用一条接合得十分完美的假蛇代替,这条假蛇是用外表看不见的麻绳操作,这样即使这条蛇离开铃绳之后,仍能十分真实的移动。

当福尔摩斯拉动铃绳时,观众可以听到隔室蛇攻击罗列特医生时传来的呼叫声。愈来愈尖的芦笛音乐,戛然而止。然后,他们听到甬道上的脚步声。

福尔摩斯推开房门,在漆黑的舞台上,送入一缕黄光,光中站着罗列特医生硕大、扭曲的侧面,一条蛇缠在他的头和颈上。

粗哑的叫喊了几声之后,他向前跌出了两步,摔倒,然后——舞台上从来没有过的精彩杰作——那蛇慢慢的由他头上滑开,游定在舞台上,直到华生用手杖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它。现在听听台上的对话:

华生:(看着蛇)这畜牲死了。

福尔摩斯:(看着罗列特)另一个也是。

(他们一起冲过去扶住晕倒的女士。)

福尔摩新:史东纳小姐,在这屋顶下,你不再会有危险了。

九月下旬,当《花斑带探案》转到地球剧院继续稳定演下去后,柯南·道尔整理好在大都会旅馆的行李,回到“温厦”休息。这一整年,在烦躁与焦急中,他从没有停止为刚果改革协会操心,并寻求支持者。其中一位是西奥多·罗斯福,前罗斯福总统。对罗斯福,不论是政治家或运动家的身份,他都十分赞同,同时,没有一个比罗斯福更热衷于侦探小说的读者了。早在一九○三年,我们发现有一封七月寄自蛤蚌湾的信:“总统先生听说阿瑟·柯南·道尔爵士即将前来敝国,”——这是误传——“希望知道他何时抵达,并于哪里入境。”

可是他们一直到一九一○年五月才碰面,当时罗斯福由非洲狩猎归来,在伦敦停留。见面地点是爱德华国王葬礼后的午餐聚会。

“我‘喜欢’当总统。”罗斯福说,露齿一笑,同时用力拍着桌子以示强调。他问一句答两句,滔滔不绝,包括宣称美国的舰队情况良好,可以随

时把日本打垮。他也问到福尔摩斯的健康情形,很高兴听到《花斑带探案》

已在排演。

柯南·道尔在大都会旅馆整理行李时,他不愿意再听到《花斑带探案》一剧,或任何其他的戏剧。他写剧本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他在九月十八日一位《仲裁者》的记者访问他时,曾如此立誓。

“我并不是因为对舞台剧不感兴趣而离开舞台,”他说,“我太感兴趣了。它吸引我太多心神,以至于我无法去做一些生命中更有意义的事情。”

“别误解我!对那些能把生命中更深切的事情以戏剧性手法处理的人,那当然不同。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的限度在哪里。”接着他又继续说,一边想到《命运之火》那个劝善惩恶的舞台剧,他很难过的忆起,观众没有抓到,或至少没注意到它真正的涵义。“因此,我肯定的发誓,我不会再写舞台剧了。”

“那你有什么计划呢?”

“噢,我打算整个冬天用在阅读上。”

在“温厦”,他们用了一个就像《花斑带探案》中同样穿着的童仆应门。

那年秋天他们很少宴客。琴的第二个孩子,又是一个男孩,于十一月十九日出生。他们为他取名为奥俊·迈尔康,第二个名字是取自琴最喜欢的兄弟迈尔康·李基医生,不过第一个名字仅仅是因为她喜欢。那个冬天,柯南·道尔再度浸沉于罗马历史之中,并且写了一些罗马的故事,后来成为《最后之船》的一部分。

罗马历史只是他在“温厦”那些年许多填满他一册册笔记本的研究项目之一。他的心神静不下来,必须做些什么,必须伸展开来,必须有所思,否则就委靡不振。钱币、考古学、植物学、地质学、古代语言,这些一样样都曾是他的嗜好,而且,他所提及的阅读,并不是指无明确意义的浏览。

譬如,去年是语言学。当他去康威度假时,他开始研究古康威语言,深信它与古巴比伦的闪族语是同源的。康威的假期给了他这一年后来出版的另一小说《福尔摩斯退场记》的背景:那是一盏死亡的油灯在一间有毒的房中燃烧的故事。当然,还有他与人们来往的信件。

在“温厦”的日子中,有一类信件总是重复到来,就是恳求他协助侦查罪

案。有一阵子,收信人居然是福尔摩斯。一直到艾达吉案后,才大都转回他的本名。

譬如,有一件谋杀案发生在波兰,一位波兰的贵族嫌疑重大,这位贵族的亲戚告诉柯南·道尔,他可以开出任何他要的代价——答应给他一张空白支票——如果他同意赴华沙澄清这件案子。他拒绝了。另外一个叫琼·潘特的女孩的案子就不同了。这个女孩是罕普斯德西比医院的一位护士,她焦虑的信就像他自己小说中的一样。

“我写信给你,”她哀求道,“是因为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助我。我请不起侦探,因为我没有钱,我的家人也是一样。大约五个星期前,我遇到一个男人,是个丹麦人。我们订了婚,虽然我要他暂时不要说出去,但他坚持到陶开去见我的家人……”

有一些细节与《身份之谜》有些类似,但是情节不尽相同。这个年轻的丹麦人不断送礼物给她,敦促她辞去医院的工作,然而,当所有的婚礼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他却像肥皂泡般消失了,无影无踪。

可是,这个女孩并没有钱,他从头就清楚这一点。没有诱奸,也没有企图诱奸的问题。潘特小姐急得发疯,曾经去苏格兰场求助,他们相信她未婚夫落入绑架者手中,但无法查出他的踪迹。丹麦的警方也调查不出来。如果他是自己失踪,如果他不是被绑架或谋杀,那他的把戏是什么?他人到哪里去了?

“请你不要认为我有什么不良企图,”潘特小姐的信最后写道,“我感到万分沮丧,一直到今天早晨,我才想到你,请尽你的能力帮助我,我将万分感激。”

侠义的精神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恳求呢?答案显而易见。

好吧,他来找出这个男人吧。“我能够,”他后来写道,“用一个……的推理过程,清楚的让她知道他去了哪里,同时,他是多么不值得她爱。”这点,在潘特小姐最后的信中,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明。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对你的仁慈致上足够的谢意。诚如你说的,我幸运而不寻常的从这件恶事中逃开了。我不敢想象,如果他不失踪,往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我回信道谢,并且让你知道,如果再有他的消息,我一定立

刻通知你。”

可是这位侦探是怎么办到的?我们只有她这方面的信。而这些信中,那些似乎在他看来十分平常的线索到底在哪里?那就像福尔摩斯由香菜沉入牛油的深度看出事实真相来,一样让人生气。这本传记的作者,冒着被扣上叙述一个如此不完整传记的罪名,只能说,信中似乎找不出任何证据。

他对罪案的兴趣没有比这段期间更浓的了。一九一○年十月,他为克雷平医生的案子开庭去了一趟伦敦。就在同一年初,《著名的苏格兰案件》系列中的一本出版了——一件他目前涉入颇深的谋杀案。这本书由令人崇敬的最佳犯罪学作者威廉·罗希德先生主编,书名为《奥斯卡·史雷特案》。

目前,在他“温厦”挂着红窗帘的书房中,他写着罗马的故事,而且潦草的为他一本一般性的新书做一些笔记摘要。在他最开头的一些笔记中,他提到他对罗斯福的一些看法。

在爱德华国王的葬礼中,罗斯福对德国皇帝颇为轻蔑,因为后者嫉妒国王的小白狗能够“分享葬礼的注意力”。柯南·道尔总对任何礼貌的举动感动,他大力赞扬德国皇帝,不去管英德两国的歧见,而亲自前来参加葬礼。

然而,他并不能真正看出德国的恶意。在德国皇帝不自然的姿态背后,有可能,也有可能不是,铁血宰相俾斯麦有一连串的动作。众所周知,德国军队都在为即将来到的“那个日子”举杯。可是,与其为敌的法国在西面,俄国在东面,德国会大胆到对英发动战争吗?它的目的何在?最基本的常识又何在?

七个月后,在他写另一篇侦探小说的半途,他的观念整个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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