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一个极平常的字眼,却有太多的含义。儒家推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由小家至大家、国家,是儒家文化的积极性所在。余光中说:“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历史变迁,又有多少人事沧桑是说得清的?
故土是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生活的印记,对在异乡漂泊多年的游子,更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故土能把记忆的仓库打开,许多童年美好的记忆一幕幕呈现在眼前,由此促发的是叶落归根的念头。作为一个游子,远在他乡,有一?故土聊解乡愁也足矣。
南京玄武湖里有风水开山祖师郭璞的墓。能在一片高楼林立里找得一方明故宫后花园的净土,郭璞也可以安心了。撇开风水的阴宅理论不谈,风水所以为风水,家之所以为家,好风水也自有它的道理。无论是安徽还是浙江的古村落,三面环山,一面对水,可攻可守,自给自足,是安居乐业的好环境。
在此形成的单一姓氏的大宗族,有自己的祠堂,有自建的书塾,为本族的年轻子弟创造了良好的读书环境。这些子弟出去后,一代代相互提携,保持了宗族的延续发展。而当官的一旦告老还乡,又把外面的财富和见识带给了读书的年轻人。这种模式的家庭和教育,是中国传统文化得以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的原因。只是现在开放的世界打破了这种模式,把越来越多的人投入到茫然的大城市中去,遗失了家乡和归属感。
盘山宝积禅师问大家说:“三界没有法,又到哪儿去求心呢?”三界与家乡和国家一样,只是个空间的概念,每个人都在其中寻找精神的寄托。佛说的“三界”,乃是欲界、色界、无色界。
我们居住的这个婆娑世界,是欲界的一部分,有战争、饥荒和颠沛流离的难民,有高楼大厦和低矮小屋间充斥的欲望,以及为欲望无奈或无知地奔走的人。爱情不再是亚当和夏娃那个简单的苹果,不再是牛郎织女每年七夕的一会,不再是梁祝所化的双蝶。我们期待所爱,希望自己可以,住在面朝大海的别墅里,不再为求租小小的立身之所而寝食难安;希望坐着喷气的火车穿过广袤的田野,不再为所爱添一件换季的衣服而发愁;希望衣装整齐地坐在浪漫的西餐厅里,不再拉着爱人的手穿过喧闹而脏乱的菜场。可惜上帝永远只能满足极少数人的祈祷,于是我们迷失,迷失在构建之初就设定为不完美,而又充满欲望的世界里。
在色界里,那些人是快乐的,他们没有了欲望却还有爱。他们也许端坐在冥想的宝石莲花座里,也许穿着宽松的长袍穿过黄金铺就的街道,也许就是在温柔的阳光里对看闲聊。他们没有饥渴,没有忧伤,不用杀虫剂和杜蕾丝。两个人若是相爱,在拐角相遇的那一刹那就已足够,他们可以在绿色的山坡上谈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决定是要男孩还是女孩,是要长着翅膀的天使,还是能吹笛子的牧童,还是会画画的小画家。孩子可以从男人或女人的肩膀出来,没有疼痛,会在一瞬间长大。他们不需要房子,不需要喂养,这个孩子从出生就是一个独立可爱的自由人。于是他们分开,或许永不见面,心里却永远保存着那只相见一次的永恒爱恋。
在无色界里,人们没有了形骸,或许只是一束穿梭的电子流,一束自由的信息。他们自由自在地在宇宙里畅游,可以穿过恐怖神秘的黑洞,如同穿过我们儿时走过的幽深的小巷。他们可以从天空俯瞰地球的形成,如同我们看着一个美丽的卡通玩具。他们可以是经过阿波罗太阳车的粒子风,可以是银河深处爆发的一点闪光,穿过亿万年的旅程,向宇宙的深处更深处的永恒国度。他们可以在时空里相对穿梭时相遇相爱,把自己的喜欢、纯真、感悟复制一份给他所爱,然后再度划空而过。
可是我们还是住在欲界里,总放不下我们的欲望和爱愁,在里面轮回。也许儿时的爱情是无色界的,只要背着书包在路上看见一眼便已经足够。也许大学的爱情是色界的,只想和所爱牵手走过夏晚不经意的一场雨。可是毕业的时候,我们就长大进入了欲界。有了欲望失却了快乐,想得到更多却失去更多,想回到纯粹却不再可能。
如果说欲界是我们现在这个花花世界,充满了欲望和不满足,那么在色界里,人摆脱了欲望,却还有具体的形骸。而在无色界里,人成为光和电。依照光的波粒二象性,光还是一种物质,离佛家最推崇的空的境界,还有距离。这样说来,三界还是无法的,当然就不能安心了。《西游记》里说悟空得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是成佛的境界了。佛家之法,儒家之理,道家之道,是不能穷尽的。就是佛,也是有寿命的,也许他们的时间概念和我们不同,而我们以为他们是永恒的。古人说蜉蝣朝生暮死,它看我们,岂不是也如神一般?
游子有乡愁,佛家求空求法,俱是一念。那份乡愁,是解不开的。佛家的法,也是刻意求不来的。中国水墨山水画之留白,正是言不尽意、何必尽意的注解。陶渊明推崇读书不求甚解,也是这等好处。西方哲学里没这等洒脱冷静的思想,而造成艺术上的执著和迷茫,如凡?高者,率性而疯狂,只能去天堂里找寻心灵的归属。佛说这婆娑世界,自创造伊始,就是不完美的。而大慈大悲之观世音所执之瓶,装满的却是她的慈悲之泪。
永恒之眼
婆罗门之眼是蓝色的宝石,
白色纱裙的你盈盈下跪,
拈花的佛在这一瞬许下夙愿。
那穿越千年的相思呀,
纵然宇宙的风把我们吹成两颗尘埃,
也要相互苦苦寻觅。
我曾是丝绸之路上的一粒黄沙,
看你领着满载的白色驼队经过,
要把礼物献给波斯最美的舞娘。
我曾是盛唐长安的一滴雨露,
在你醉看满池红莲的时候,
沾湿过你的衣裳。
在轮回的漩涡里,
我找过你。
我以为翠绿山坡上,
那株摇曳的蒲公英是你,
可是风把它吹散了。
我以为春日飞过的布谷鸟是你,
可是没有你留下的痕迹。
直至今生,
在一个不再喧嚣的黄昏,
在一个走过千百次的路口,
我看见你辗转千年的容颜。
此时此刻,
我就是我,
你就是你。
在我的婆娑泪眼里,
你终于划着船来载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