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的大贤自己是不著书的,比如孔子、苏格拉底和释迦牟尼。史载孔夫子被人当面羞辱的经历有三次。一次是被老农骂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想来孔子一定只是微微一笑,谁叫他是宋国的贵族出生呢,没有必要学那些粗活。第二次是遇见那个横行天下的大贼盗拓,此人有加勒比海盗般英俊的容貌和火暴的脾气,更兼口舌锋利,倒把以文化人自诩的孔子搞得一头的包包。最惨的一次是碰见楚国的狂人接舆,对孔子大加嘲讽,待孔子要回答时,接舆就如中了箭的兔子一溜烟地跑了,搞得孔子无处辩解,郁闷无比。后来更有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李白宣扬这件事:“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所以做一个文化人,做一个懂五讲四美的文化人,最怕的就是碰到狂人,有文化的狂人,而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疯子。
楚国产狂人,好比燕赵盛产侠客。屈原也是个狂人,喜欢挂些花花草草在身上,说些领导不喜欢的话。不过这种对世俗不屑一顾而放浪形骸的行为,后来倒得到文化人的大力推崇,称为名士态。禅宗对人爱理不理的行为,也大有名士态。这比大禅师喜欢用的棒打、狮子吼、大小擒拿已经客气得多,所以世间名士喜欢禅也自有他的道理。要让名士如丐帮的污衣派拿个饭钵去讨饭,他们一定不乐意,更何况还要先学些打狗棒法,古代的恶狗可都是没有注射过狂犬疫苗的。
名士是一种令人着迷的东西,在一个文化爆炸而异彩纷呈的年代,狂人才得以存在而且为人接受。这是一种对文化异象和异人的包容。文化的遗传是一种平庸,而变异产生的天才方是文化爆炸和非常规发展的动因。章太炎宣称他死后,华夏文化就要灭亡了,也是狂妄得可以。不过他的狂傲也来源于他的自信。
当狂人远去,文化寂静而没落。只有前卫可笑的以身体以姿势写作的庸人,连做疯子的资格也没有。其实名士的本质不在于狂妄,不在于故作姿态,而在于他自然的天性。以世俗的眼光看,他们是狂人;以纯粹的眼光看,他们是说真话的孩子,是揭穿皇帝所穿新衣的那个孩子。如果以为裸体和炒作是一种文化风范,那可真的是无药可救了。钱锺书对想采访他的人说,你吃到了鸡蛋,何必再去看那只下蛋的母鸡呢。这种由天性呈现的狂妄和谦逊的两面,是一个名士的真正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