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冒险，他听天由命，他没有创业精神；他无法从土地里获得财富，更无法从商品社会中获得金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十几年的求学生涯没给他带来幸福，却使他失去作为一个农民最起码的生活能力。他努力耕作，同样的田地要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却获得比别人更少的粮食；他不敢冒险，除了耕种下几亩田地，就不能从另外的世界里获得一丁点的收入。是的，几千块钱的债已叫他背得喘不过气来，他怎么敢用那微薄的收入去作一次冒险呢？他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也曾劝告他跟我一起额外去赚点钱，虽然我没时间陪他一起去窜，但我还有几个还算可以相处的兄弟。然而他——他听天由命。
“他有的是我们民族刻苦耐劳的优良传统，他并不特别觉得生活艰难的巨大痛苦，他相信只要辛勤劳动，总有一天生活会变好的。他感觉到不平衡的，感觉到真正痛苦的，是没有生下一个男孩子。他的希望破灭了，他的精神垮下了，这才是他不快乐的真正原因。”
我沉痛于一种不可言状的悲哀之中，沉痛于传统意识笼罩下的黑暗里面。当社会正以急速的步伐前进的时候，一群黑暗的阴影却在落后的意识中徘徊。一个熟悉的岳平消失了，就这样在黑暗里沉沦。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我曾经是带着无比美好的想像，怀着无比愉悦的心情来寻找过去的足迹，寻找欢快的身影；见到绿树成荫，山花灿烂，见到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内心曾经像点燃了熊熊的烈火在烘烤着沸腾的热情。而今，足迹已经模糊，身影已经萧索，熊熊的火焰已经在内心这片凄凉的荒野中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有黑色的焦土。
对于岳平，我愿意尽我的一切所能去帮助他，为着那相随几年我对他的信任，为着那相随几年他对我的关心，为着那亲如手足的情谊，也为着心中美好的愿望。啊！我为什么要把一切想像得那么美好？
岳平的心是一扇封闭了几千年的大门，不是一双现代的手所能打开的。
岳平的心是一潭沉静的死水，旁人难以再激起一朵细小的浪花。
像阿达一样。既然我无法打开那扇大门，就不要去搅乱那宁静的水面。因为掀起的不会是玉兰般的水花，而只会留下呜咽的涛声、咸涩的泪痕。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孤独的滋味，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孑然一身的悲哀。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无论如何，天亮时，我是要走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