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十分钟以后,车子便走上一条村级的小公路。公路弯弯曲曲,路面坎坷不平。可是,阿达还是开得很快,车速几乎都是每小时四十公里以上,以至有时避不开一个两个的小坑,车子便似乎要跳起来,惊得我使劲扳住阿达的双肩。真的怕起来了,便对阿达喊:“慢一点,阿达,你会把我甩到山沟下面去的!”
“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你不能这样出力地扳住我的双肩,否则,车把就不听我的了!”
“那我抱住你。可是你得开慢一点,这路可是太不好走的。”
“你放心,我会小心的。不过,摔一跤也没关系。我都摔过好几次了,那个时候可连安全帽也没戴。”
“听你的疯话!我可不想摔跤!”
“记得这条路怎么走吗?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地坑坑洼洼,满目疮痍。”
“记得,那个时候是坐拖拉机,颠得我肚子山翻海倒一般的疼。”
“那时候是一群六七人。听不到什么,只听到一片尖笑声。”
“你怎么说‘尖笑’?当时你笑得比谁都大声。”
“因为我讨厌这条路。那时候,我肚子也很疼。”
“可是这里景致优美。你看那溪水流过的那片树林。”
“这里荒无人烟。”
“这里清净幽雅!”
“这是深山野外!”
“是世外桃源!”
“哈哈!‘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我给你唱首歌。”阿达真的便唱起歌来:
红尘(呀)滚滚,
痴痴(呀)情深,
聚散总有时。
留一半清醒,
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
何不潇洒走一回。
我也和了进去。空谷回音,荡漾着阵阵欢笑。
一小时二十分钟,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我问阿达怎么竟走了这么久。他说:“你以为时速都是四十公里呀?路面不好,还没有十公里呢!你干嘛要我开慢一点。”
趟过一条小溪,走过几道田埂,爬上那个山坡,就到岳平的家了。
还是那样一座古老的木房,还是那样房顶黑色的瓦,还是那样房前肮脏的一块空地,还是那样空地上一群乱糟糟的鸡鸭……哦,不,竟不如往昔了。我认出岳平,是因为那个坐在厨房门口木头上编制簸箕的汉子听到阿达的喊声而抬起头来。他穿着一身褪色的破旧衣裤,看着我慢慢站了起来,一会儿,紫色的脸上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喊:“哦,阿兰,是阿兰?快,快……快进来坐!”然后就在衣服上搓着双手小跑着过来,握着我的手又说:“真……真不好意思。你看我穿得如此邋遢。”那是一双粗糙的手。
我不敢多说什么。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原有的那高兴劲儿不禁消失了一半。进入厨房时,岳平的妻子正从灶旁抓出一个约四岁的孩子,用双手拍掉孩子身上的尘土,看见我说:“阿兰,你来啊?你看这孩子,什么事都想插一手。她想帮她姐姐烧火哩!”
“那才乖呢!都会帮你做事啦。瞧她火烧得多好!”我指着灶前烧火的那个女孩子笑着说。叫我怎么来形容她们三个呢?一样的平淡,一样的平淡里透出善良,透出羞涩,透出胆怯,透出——毫无生机。
以后,我便不记得我们谈了些什么话,只觉得自己说话都特别小心,而且也觉得岳平他夫妻似乎也是勉强地谈笑着。干涩的笑声常常是几个人一齐嘎然停住。只有阿达,他东拉西扯着,才偶尔逗出只声真正的笑声。然而,整个上午还是很难熬。虽然我一直控制着感情,想多笑几声。
中午,在阿达的建议下,我们稍作休息。醒来后便较习惯了那种假装的情感。一个下午便也一样平淡地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