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继业长到三个月就能翻身了,把他放在床上他自己就趴了过来,脑袋费力地抬着,小脖儿一颤一颤的,他的母亲一转身的工夫,他就完成了这套程序,速度快到让人想不到的程度。
他出生的头三个月是他的姥姥帮着侍候,擦擦洗洗,喂奶做饭都他姥姥一个人包了,那时年继业也特别省事,吃完喝完就睡觉,自己不会翻身,把众多的麻烦都留给了梦乡。
她的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满月就上班了,把一切扔给了年继业的姥姥,老年平时再过来帮着打打下手,生活看起来有条不紊。
但是好景不长,年继业的小舅得了一种怪病,整天腹泻不止,脸色腊黄,他的姥姥就只有打道回府,看护自己的儿子去了。
她走后本来安稳的生活就露馅儿了,首先是年继业抗拒寂寞。
这天是年继业百天,百天是个隆重的节日该庆祝的,但是有了上次的请客教训,老年取消了宴请,他搞来一架高档相机,吃过早饭就过来了,想给孙子快快乐乐照百天照。
儿子儿媳这天也请了假,都想把孩子的节日过得快乐些,但是相机的尖端着实给这一家带来许多麻烦,焦距,光圈,速度,老年都弄不明白,又惟恐相片照出来不清晰,害得老年出了一头汗。
儿子对这个也很陌生,帮了老年半天的忙也不见成效,就和老年打哑语不如借一个傻瓜的,一按快门儿就完事的,老年也觉得自己这事做得很拙劣,不如那时省一份心,草草地应付一下就了事。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也只有硬着头皮尽力去调试,他抱一线希望能调试好它,他年轻的时候用过这种相机,只是年头久了他忘记了一些。儿媳看他们忙碌不出头绪,就把一直抱着的孩子放在床上,她想去洗碗,一灶台的碗还放在那里没人洗呢。
她的离开,让一直看热闹的年继业有了某种不适,他想追随母亲,恢复刚才的舒适,就试图挣脱以往的窠臼,他就是这个时候又一次让自己的身体翻了过来,其实他是成功了,但是他母亲放他的位置有些错误,把他放得偏外一些,他就顺着这个角度,一鼓作气把自己的身体滚到地上。
年继业委屈的哭声只有老年能听得到,他把相机推给儿子,快速抱起地上的年继业,儿子本是注意不到这个场面的,但是老年的动作提醒了他,他看到他才百天的孩子如此落地,就心疼得撕心裂肺,他一个箭步把媳妇从厨房拽了进来,不由分说给她两个耳光。媳妇也心疼孩子,只默默流泪抱过孩子,年继业终于在母亲的怀抱中重温了过去,他如爆米花一样的眼泪才有所收敛,百天照相的事就不欢而散了。
这件事让老年十分痛苦,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没有出门,这天是星期五,他也没有上班,儿子敲门叫他去吃百天饭,他也没去,他在和儿子生气,怪他不分青红皂白,儿子也知错了,一整天都在哄媳妇。
老年白天能沉默住,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他就再也沉不住气了,这是他的亲家母走后的第一天晚上,年继业由于白天的动作太惊险,有些惊吓,到了晚上则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他被放在婴儿床里,醒时大吵大闹,大哭大叫,而他的父母这会儿早已睡熟,不论他怎么吵闹,他们都是听不到的。
老年隔着墙在寂静的夜晚听孙子的哭闹,他受不了,就起身找钥匙去东屋哄孙子。年继业非常明白是爷爷来到他身旁,他熟悉爷爷的声音,爷爷把他抱起来的工夫他就哽咽着不再哭了。老年在他的婴儿床边找到了他的尿布,打算回自己屋里给他包一下。老年的手在抱他的同时明显感觉到手热乎乎的,心想这小家伙的尿水够烫的。老年找到他用的东西,转身想回自己的屋,这才借着灯光看着儿子和儿媳相拥着盖在一床被子里,他们上身裸着,睡相很是酣畅淋漓,老年摇摇头抱着孙子走了出来,他不解这对年轻人,白天那个样子,夜晚又是这个样子。
孙子的憨态让老年一腔愁绪没了踪影,老年给他重新包好尿布,就和他说,让他今夜在爷爷的床上住,年继业摆脱了尿布困扰异常精神,他好像听懂了爷爷的话,和爷爷咯咯地回话,但是他是没有常性的,他只把这个节目进行了一半,就又想哭闹起来,他饿了,他想吃东西,哭是他惟一可以做出的表示,老年也感觉到该喂他点东西了,就起身去儿子的房间取奶瓶。其间这一套烦琐的开门关门老年已经熟悉了,反正正睡着的两个人是听不到开门关门的响动的,他完全可以不考虑门给他们留下的噪音。
老年取奶瓶的时候实际没看到屋里的儿媳坐了起来,房厅亮着灯,儿子的卧房却熄着灯,反光让他很不适应屋里的光线,所以他到屋里盘查了半天才看到孙子的奶瓶放在柜橱上,他拿起它,慢慢退回来,关门的时候恍惚间好像看见儿媳醒了,正在往被子里钻,这一切老年都没在意。
年继业吃饱了后,还是没有像他姥姥在时马上就入睡,他在灯光下不安了有一阵子才昏昏睡去,但是他还是睡不实,眼皮总是一动一动,有时咧嘴要笑,有时又撇嘴要哭,弄得老年也跟着一夜没睡好。到天亮的时候,老年有了困意,年继业却不让他睡了,老年不得不又一次去儿子的房间找抱龙丸,他想给孙子压压惊,孙子着实吓着了。
这一回他找起来没像上一次那么费劲,天亮了,屋子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他很快在写字台的抽匣里找到了抱龙丸,这时他不经意往儿子的床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他吓了一跳,儿子和儿媳都穿得好好地对坐在床上,他们围着被,四目警惕地看着他,他们的面容都很严肃,很陌生,把老年看得浑身有些发毛,他不明白他往日熟悉的儿子儿媳这是怎么了。
老年带着疑问回到自己的房间,年继业又开始大吵大叫,老年想这倒好,任孩子喊破嗓子,这两个废人是什么也听不到,老年把一丸抱龙丸用羹匙和水稀释,给孙子灌了下去,二十分钟以后,孙子渐渐入睡了,这一回他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来。
老年放心了,心里从没有过的塌实,刚想让自己睡个安稳觉,忽听儿子的脚步嚓嚓在头顶响起,老年仰起头,看儿子已站在他的床头,儿子和他打手语,表示有事和他谈谈。老年就很诧异坐了起来,他的头有些沉,他感到儿子在这个时候和他说什么很不适宜,他想可能是他们两口子急着要出去吧,可是等儿子的哑语打出来后,老年差一点儿没背过气去。
儿子的大意是:你别深更半夜到我房间里去,你别偷看我们的房事,别拿我们的孩子做事由,我很反感,我警告你!
儿子的脸都涨红了,他把熟睡的孩子像抢稻谷似地抢了回去,睡梦中的年继业发出不情愿的唧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