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五这天,老年的孙子满月,老年让我给他的孙子起个名字,我想了想就说,叫年继业吧,不但画数好,是大吉祥数字,五行搭配也不错,是猛虎出林,将来能做官,我也很希望他在各方面都继承你们家的基业。
老年让我起名是看我常看一本《姓名学》的书,我没事的时候上街总看到一些街头闲杂人员摆起名的小摊,就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看如此简单,就和老年炫耀,谁知老年当真了,而且一本正经,就顺水推舟卖给老年个人情,反正我有我的宗旨,哄老年高兴就行,老年活得太不易了。
老年说:好,这个名字好,就定下来了,就叫年继业。
又很小心地和我说:我想请咱科的人吃顿饭,庆贺庆贺。
我说:行啊,你不如把全局都请着,你的这个喜和别人的不同,庆贺是当然的。
老年摇头说:不了,我只请咱们科,把教育科的小瞌睡和秘书科的小莫带上就行了。
教育科的小瞌睡在我没来的时候和老年在财务科干过,后来调出去任了副科长,和老年一直关系不错,当着众人从来都叫老年师傅。小莫的父亲和老年私交甚笃,对待老朋友的孩子,老年不管什么时候都高看一眼。
他们俩加上我们科的五个人,一共七个一同进了喜洋洋饼店,实际我们科应该是六个人,只是我们的副科长一直闹着肝病,两年没上班了,无形中我们就把他忘了,常言说人走茶凉,其实人没走茶就凉了。
喜洋洋饼店以饼著称,有糖饼、油饼、哈密瓜饼、芝麻饼、橘子饼等,都是香甜可口的又酥又脆的特色饼,饼店兼着各种炒菜,有名师常年掌灶,是一个人们喜爱光顾的好店。
我们进了雅间,清一色的古典装潢,谈不上特色却顺眼洁净。
小地自来熟,进屋拿起菜谱就点菜,她开口就要老醋蜇头,八宝草莓,小莫看她还有要下去的可能,很看不上她的做派,就抢白她:不对吧,一人只点一道菜,你怎么点两道,那道不会是给满克的吧?
小地一翻眼睛,说:他死了。
小莫马上说:哟,那可别的,别没结婚就守寡,那成什么日子了。
小地不甘示弱:说,那怕啥,还有你呢。
他们都不高兴了,小地把菜谱撇给了老年,老年忙陪笑脸,把菜谱转给杜马,杜马笑嘻嘻说:我点一个。就看菜谱。
本以为小地小莫开几句玩笑就没事了,殊不知小莫不高兴的程度要比小地大,小莫可能是想,像你这种人也配和我抢白,谁高谁低不知道。小地想的就更个别,她想,别老报复我,不就没跟你处对象吗?
他们的想法在各自的脸上都表现了出来,只是还都控制自己别发作,别搅了老年的好心好意。老年这时也后悔,不该叫小莫来,他是最了解老朋友的孩子的秉性,天生的耿直不会变通,况且,几年前和小地还有那么点意思。
老年的走神并没有影响大家的情绪,饭桌上,小天成了这个餐桌上重点保护对象。她的身孕接近四个月了,还没太显怀,她就弄了一条黑色条绒孕妇裤穿上了,她以此为荣,上哪都不会忌讳自己的形象,她甚至盼着她的肚子快些增长起来,她好在大街上吃烧饼,她觉得一个孕妇在大街上啃烧饼是最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小天的心态极好,她好像时刻都在向人炫耀自己很伟大,她不像有些孕妇,怀孕期间不敢见人,遇到熟人老远就把头低下,把目光避开,生怕怀孕对形体的破坏影响了自己的美观。小天没有这种想法,她和她们恰恰相反,不同之处在于她惟恐人们不知道她的怀孕,她很自恋,很会把自己的短处当做优点来对待,一切不如意的缺点都会经过她心态的加工,而焕发出一束金光灿烂的光芒折射出来。所以有一点无疑,小天的孩子一定会比别人的孩子聪明,这是因为他或她,遇上了有着良好心态的母亲,有着不可多得的胎教过程。
小天的菜是我逼着她点的,小天聪明,看出小莫和小地的不快,她可不想得罪小莫,小莫是秘书,跟领导跟得紧,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坏了她的大事。她不担心别的,她还很在意她的工种,那是其他种别不能取代的,单位的主脉,领导的定盘星,这是她母亲早就指给她的。
小天推托不点,我就说:点一个吧,点一个你家孩子愿意吃的,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吃消停。
大伙都笑了,小天才拿起菜谱,看了看说:不瞒你们说,我这几天就馋熏兔子,你们看怎么样?
小瞌睡说:行啊,你馋就等于孩子馋,咱们就等于贡献力量了。大家又笑。
大家把视点转向了小天,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小地忽然说:我不吃了。站起来就穿衣服要走,她嫌大家冷落了她,其实不是,大家这时都是一个心态,都想撵走刚才不快的气氛,更多的想法没有。小地不管这些,她凭着自己的臆测办事,这都是杜马平时把她宠的,杜马一看事不好,一把拉住了小地,他说:别走啊,今天你是皇后,还没露一手呢。
小地肯听他的?她早就视他如粪土,这要是别人她还会考虑,惟有他更坚定了她必走的信心。
老年站起来,他拉住了小地没穿上的外衣,他说:小地,我老年这一生怕就这一个事了,你知道这和别人家的事不一样,我的孙子他会大声地哭,他以后会说话了。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老年的话说动了心弦,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小地也不那么挣着往出走了,她顺从了老年的力气,把攥在手中的衣服松开了。我又给小地让了个地方,让她坐在我这里,我坐在她那里,不至于让她和小莫的视线对上。
周到的安排完成之后,凉菜就上来了,老年心有余悸,他担心着这顿饭吃不好,思绪集中不起来,祝酒辞让他说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就像用补丁连起的衣服,瞅哪儿,哪儿都不是正经地方,提不起人的精神。
大家喝了一轮后,我替老年打圆场,想调解大家的情绪,说了一则故事,故事的题名叫刀柄之爱,说有一个美丽的妇人有了婚外恋,她决意想离婚,她跟她丈夫说了后,丈夫久久不语,沉默中,她拿出剪刀修指甲,可她的小剪刀有点钝了,不太好用,她就对她的丈夫说,把你的剪刀给我好吗?她的丈夫把自己的剪刀给了她,她忽然发现丈夫递给她剪刀的时候,刀柄的方向是朝着她的,她就问她丈夫这是为什么?她丈夫说,我一直是这样给你剪刀的,这样就是万一有什么意外,也不会刺伤你,丈夫停了停又说,其实我对你的爱也是这样,从我爱上你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把最大的自由给你。望着丈夫手中的剪刀,美丽的妇人哭了,余下的她就知道怎么做了。
大家听了这个故事,都不吱声了,他们在思考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而我把他们的不规则的思维调动过来,我就达到了目的,管它故事本身有多么大的引申意呢,我发着坏笑。
我若不笑,也许事情真就过去了,我这一笑,小地的思路马上活跃起来,她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她的脸通红,对着我说:你说谁,你不会是说我吧?不会是说我没情没意吧?
小地的话,把本来恢复了的局面重新又给搅乱了,我不知我怎么回答小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还是杜马出头说句公道话,他拉小地企图让她坐下,小地不依,他说:万里雪飘是好心,她没有别的意思,她是想帮大家把气氛调解到最热火的时刻。
小地听了他的话,二话没说,冷不防给了杜马一个嘴巴,杜马没等反应过来,小莫站起来,把一瓶酒砸在桌子上,他起身扬长而去,他说:这饭还有个吃。
小地不等他走出门去,扬手给了他一酒瓶,洒瓶打在门上,落在镶有瓷砖的地上,顿时碎了,老年心疼地说:你看你看,酒才一巡你们就醉了。
没人理他,小莫就站在门口对老年说:年叔叔,庄重的场合,请就请值得请的人,别请婊子。
说完破门而走,他浑身的血直往头上涌,他想,如果你追出来,我就废了你。
小地没有追出去,她伏在桌上痛哭起来,她边哭边数落:你们合伙欺负我,你们合伙欺负我。
没人吱声,杜马也没吱声,他还捂着脸。大家伙抱定一个信念,任她哭吧,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劝,也不动,不然说不准哪句话又成了她的把柄,她就得冲着别人开刀。
一时间满屋子只有哭声,没有一句说话声,大家都在等,等她发泄完了,好把桌上的吃喝迅速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