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单位对面新华书店分店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多半都不是去买书而是去看书,现在做学问的人少了,一致发展经济,全球一体化,长个脑袋的人都知道钱好,钱的实用价值大于所有的东西,有时爹妈也不如钱有用,爹有妈有不如怀揣自己有,连小孩子向父母要钱时,里面若有一分两分的,他们都挑出来扔了,他们嫌它太占地方,一分二分买不来东西,最小的单位是角而不是分。
这样的时代谁还来买书呢?谁还有钱不创造点实际价值而去像过去一样抱着理想空谈呢?所以就出现了相反的情形,买书的人都不是看书的人,看书的人倒不去买书,充其量逢三过五到书店里走一圈,过一过眼瘾,也不枉做一回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这就算买了,回来照样和老婆孩子过日子,不把钱搭在买书上,老婆也乐呵。
那些有钱买书的人大都是老板,再就是在单位里掌有实权的各级领导,老板买书是放在书柜里装门面,显示着自己是知识人,不是文盲,企业的发展离不开文化,文化是底蕴,什么行业拼到最后都拼的是文化,这几乎成了最深刻最时髦的话。
老板们明白这些,雄心壮志不肯让他们在任何方面落后,所以买书成了时尚,他们都买一些贵得不能再贵的精装书,企业的九牛一毛他们不在乎,买回去也不看,放在书架上就是图个气氛,看着心里舒服,有品位,几天便没有了新鲜感,于是书上落了一些细细的灰,怎么买来怎么放着,一直放到什么时候他又要买新书了,那些书才有了自己的命运。
这天我刚刚下班,想到单位门口庆明小吃店买点吃的,食堂里的饭菜我吃腻了,它们永远一个味道,我想换一换甜食,我想买回一个焦炒,我有好久没有吃过它了,胃里就一个劲儿怀念它。
我刚出单位大门,就见对面的书店有人向我摆手,定睛一看是西蒙,西蒙对我永远有着诱惑力,只要见到他的影子,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向他奔去,西蒙从书店里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不下来,我只好三步并两步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处,我说:西蒙你怎么这么有雅兴呢,来买书哇?
他说:怎么会是我,是我们局长,他让我给他买一些新书,到了这儿我才想起来,我选的书一定要适合他的口味呀,如果回去他不喜欢,我不就累死也无功了。
我说:所以你就想起了我。
西蒙说:可不是,如果不看到你,我也会打手机找你,这个任务非你不成。
我往熙攘的人群里望了一眼,说:来了新书?
西蒙说:正是。
我说:我有点饿,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西蒙说:当然好,我们去北方酒家。
我说:今天是我请客,你还是手下留情,选一个价格合理一点儿的吧。
西蒙说:可以呀,那我们不如就地正法。
西蒙指着偏南一点的下回馋小吃,我们携着手走了过去。
下回馋和它的名字相反是个吃了就走的快餐店,下回是不会再馋了,不过急着对付一口的时候,还是要想到它。它的里面也有雅间,这雅间不是高档的装修,是简易的,几块木板草率隔成的,白天看着还算卫生,到了晚上它的四壁就爬满了蟑螂,好在白天大多是蟑螂休息的时间,它们不愿意轻意给它们的主人脸上抹黑。
我点了焦炒,西蒙点了腰果炒随便。腰果炒随便就是芹菜黄瓜胡萝卜片一起炒,红是红绿是绿再加几颗白色腰果。西蒙点的菜永远都是像他的人一样,清淡而有韵味,换句话说,西蒙是个自身修养很好,且家里富裕又不张扬的年轻人。
面对西蒙点的菜,我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我就对西蒙说:对不起,我馋了。
西蒙没有笑话我,他对着我说:没什么不好的,整天一个人在外面,营养要搭配的,我和你不一样,我天天吃着我妈妈做的菜,好东西多着呢,我妈是惟恐我受半点委屈的。
西蒙的理解让我心头一热,我像遇到了哥哥,不过哥哥也不曾这么理解我,万里先总是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一想起万里先,我的神情有了小的变化,西蒙赶紧说:我说错了吗?
这是一个很在意我感受的人,我忙说:哦,没什么,我是想起了你的姑夫,他现在怎么样了?
西蒙说:还是那样好一天坏一天的,不过他出院了,他出院的那天还出了一则笑话,他把他跟前站着的女护士叫成万里雪飘,叫得我和那女护士都一愣,那女护士愣了半晌说,还战鼓擂呢,就走了,她本来就认为我姑夫神经不正常。我姑夫吓走了她,和我笑嘻嘻地说,她应该说,千里冰封,可是她没说,她不知暗号,暗号照旧。
西蒙的话,让我想起网上的千里冰封,就问西蒙:你姑夫全名怎么称呼?
西蒙说:叫程宇桐,挺有文采的一个人,就是让我姑姑给毁了,还有他的女儿,也让她给毁了。
对于程宇桐这个名字我很陌生,但是我对他的人挺有兴趣,我和西蒙提出有时间听听他的课。
西蒙说:行呀,欢迎光临呀。
我和西蒙吃过了午饭,又返回书店,这时书店里的看书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帮西蒙选了《资治通鉴》、《史记》、《厚黑学》、《领导指南》等一系列书,当代的文学作品选了《省委书记》、《中国制造》、《国画》、《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等,我们一共选了一千五百元钱的,我问西蒙花了这么多钱,到底是他拿还是你拿呀,西蒙摸摸我的脑袋,说:傻丫头,这不等于没问吗?
我说:怎么解释呢?
西蒙就趴在我耳边说:力争我花。
我的眼睛都直了,我说:为什么?
西蒙说:还没结婚就管着我。
我的脸立即红了,忙垂下眼帘装作看书。
和西蒙嘱咐服务员把货送到他们单位二O四房间后,我们手拉着手走出了新华书店,我问西蒙为什么不开收据,西蒙说:这是机会,机会你明白吧,就是我自身愿意的,就是一种愿望到了实现的时间,这还用收据吗?
西蒙的话我明白了,他是不想要钱,白送人家,可是那也不能花这么大的价码呀。西蒙看出我在用心思考这值不值,就改口说:如果他向我要收据我再开也不迟。
我问:他若让你开你还开这个数吗?
西蒙摸摸我的手,说:聪明,真不愧是搞财会的,好,就按你说的,不过我会征得他的同意的。
西蒙和我说再见,就向自己的单位走去,望着西蒙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有一个问题我忘记问西蒙了,就是西蒙和我说过的,他是用他的小店换来的这份工作,而他的小店连租金都算上至少也要近二十万。以这样庞大的数目做交换,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和我开玩笑,现在一对比,西蒙能干得出来。
再说由一个无工作的人变成一个有工作的人,又是众人仰慕的一份好工作,大约还真得是西蒙说的那个价钱。
我不容多想去撵西蒙,我想问问西蒙,为什么要送那么多的礼金?为什么要下那么大的赌注呢?二十万够给自己开一辈子工资的了,值吗?
我跑着撵上西蒙,从他的正前面迎住了他,我拉住他的手摇动着,问他:能告诉我吗?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血本换这份工作呢?
西蒙盯着我看了很久,他的眼里充满了疼爱与温情,他说:改变,为了改变,改变了身份才会有你,不然你肯嫁给我吗?肯嫁给一个和你不般配的个体户吗?
西蒙拥抱了我,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拥抱,很紧很紧,很温暖很温暖,很投入很投入。幸亏大街上人少,不然我们都会为我们的情不自禁而显得不自然和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