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Q沿途走了五个城市,哪一个城市他都没相中,一走进他们的火车站,他所有的在途中的决心和憧憬都丧失殆尽,他望着人海茫茫的车站,就没有心思再融入他们的人流,他只在这样的城市停留片刻,就转身去往他们的售票厅,回家成了他切实可行的信念。有一回他买好了车票等车,那天的车晚点了,他就用它晚点的时间,在火车站墙壁上的IC卡电话前,给米尤挂了个电话,他怕米尤听出是他挂的电话,开口就说:我无法进入别人的城市,那不是我的城市。
米尤说:那你就想办法死掉吧,我们的缘分已尽。说完还是挂了电话。
小男孩Q的惟一希望被打碎了,他不得不挖空心思想着对策,他把所有他能想到的出路都想了一遍,最后也没有弄明白自己是应该向东还是向西。这一天他来到名城天津,天津火车站给他的印象不错,看到那高高屋顶上的圆顶壁画,他对自己说,好了,就在这个城市扎根吧。
他边走边向那个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棚顶画又一次望去,看到那上面长着翅膀飞翔的天使他又一次痴迷,他想:但愿你能给我指明方向。可是就在这时,他踩在了一个人的脚上,还没等他辨明对象是谁,那个人就一把揪住他,操着浓重的天津口音说:吗,想干吗?为吗不看路?
这一回他吓坏了,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那个人长得五大三粗,揪起瘦弱的他像揪着一只鸽子,他连忙求饶说着对不起,那人才在他要流泪的眼睛上扫了两扫,像扔羽毛一样将他挥之而去,那是那些天他在外面第一次惹事。
回过神来小男孩Q对天津留下的惟一的好感瞬间消失了,他像被人追赶着,买了一张向北的车票连夜赶了回来,车上他睡着了,一睡睡了一小天,这是他这些天来惟一的安稳觉。到了下午四点钟,列车员开始查票了,查到他那里他们叫醒了他,他这才知道列车在他的睡梦中,要行进到一个名叫色拉的城市了,色拉他虽没去过却比较熟悉,那是管辖他们秀水园的一个比秀水园还要大的城市,它不但管着秀水园,还管着其他九个市县,他曾看到过色拉出的报纸,是有一回米尤从一个顾客那里拿来的,拿来整整一大卷,他没事的时候就看,一个字不落地看。
以前他在他的老家是看不到报纸的,那里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小村庄,那里的人不看报纸,也没有报纸,那里的人就知道种地,就知道地里能打粮食,后来他的姐姐出嫁了,嫁到了县城。这对他们家来说是大喜事,他也跟着出去了,他才知道有秀水园,才知道有报纸,才知道报纸上什么都登,净登一些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的大事。
不幸的是他的姐姐在出来两个月后竟得病死了,他不能再跟她去了,却也不想再回到他的小村子,凑巧的是他认识了米尤,米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小男孩Q从来不愿想自己的身世,他只感谢米尤,米尤教他认识了世界。
色拉激活了小男孩Q的思想,他找到了自己的数据库,他打算在这里下车,在色拉下车,他做好了一切心理上的准备,在色拉不论受到什么样的打击和奚落,他都不走了,他要在色拉定居,全部的理由是,色拉属于他的乡土,色拉又高于秀水园,只要高于秀水园,米尤就会高兴,只要米尤高兴,他就会有前途,这是小男孩Q活着的全部意义。
小男孩Q像一个归家的旅人,在色拉的土地上下了车。下车的时间和景致都让他想起和米尤那天的别离,天下所有的站台大约都有着同样的伤感,小男孩Q不打算思虑太多,他要迅速离开这里,色拉的站外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在车上小男孩Q就想好了,能供养他生存的除了有暂时的米尤,就是他在落脚的城市找一份工作,工作的版本不外乎一个,在酒吧或饭店做服务生,他觉得他很称职做这个,他有足够应付这方面事务的经验。再一个好处就是这种场所管吃管住会省下他不少钱,会等于他一个人挣了两个人的工资。
小男孩Q有如此的打算,他沿路没有坐车,他想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出这个城市的中心,他认为他一旦进入了这个城市的心脏,就掌握了这个城市的命脉,至少他为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可能和把握。
小男孩Q按着自己的思路,一路看到了许多希望,他看到了蹬三轮车的,他想如果米尤哪一天不供养他了,他没有了出路,他就出来蹬三轮车,不过那要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日子好过时他是不会去卖那个力气。他还看到了歌舞厅,歌舞厅前仿佛永远都是那么门庭若市,不论是秀水园还是色拉,还是沿途他去的那几个城市,它们总是不知疲惫的门前停了好多的车辆。它们大大小小一排长龙,好像那里永远有它们做不完的事。
他忽然想起在色拉不知能不能找到他原来的行业,但是即使能找到,他也一时半会儿不敢去做,没有像米尤那样的有十分把握的,他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他惧怕色拉的男人,他看到了,每一个从色拉歌舞厅出来的男人都膀大腰圆,他们一个个都像有使不完的狠劲,花不完的金钱,用不完的心思。
小男孩Q走出一街歌舞厅的区域,实际就已经到了市中心,这时他也真看到了这里的灯火不同寻常,小男孩Q站在路旁稍稍驻足,打量着这里的五彩缤纷,人影绰绰,灯红酒绿,这里是那样让他挪不动脚步,是那样让他醉心,就在这幻影迷离的景象中,小男孩Q看到有一家叫撒网的聊吧在招服务生,广告贴在落地窗上,醒目而撩人心魄,价格面议。
小男孩Q看到这条消息就像看到了一则喜讯,他都没容自己多想就向着撒网长驱直入,他的急切演变成大方,没有让把守在聊吧门外的门童生疑,他把他看作是来聊吧赴约的,虽然他拎着大大的旅行包,蕴含着某种和这个城市的不协调,但一样被他看成了这个城市的人,这多少增添了小男孩Q的自信,所以他一进来没急着去联系工作,而是坐在了一个显眼的地方,向小姐要来一份茶水和甜点,然后他一面观察、一面适应、一面更改着自己的意念。仅仅用一刻钟的时间,小男孩Q把一切都理顺了,把这里的地形地貌也弄熟了,吃饱了再次抬起头时,他的心态就一改从前了,目光里没有了委琐和胆怯,变得坦然而有底气了,他甚至可以大大方方问服务员:你们老板在哪里?
当他得知在吧台里卖烟酒那个就是老板时,他几乎遇到了故知,他完全把她比拟成米尤,所以他认为自己在这里工作的事几乎胜券在握了。
小男孩Q充满着信心,但他没有马上去实施,因为这会儿他看到有一个女子单身一个人落落大方地进了聊吧,她有着很好的身段,很好的容貌,穿着很合体的藕荷色羽绒大衣,她的淡蓝色围巾在灯光下泛着海一样的颜色,这颜色让小男孩Q想到了他故乡头顶的天,关于故乡小男孩Q什么都能忘记,就是不能忘记头顶的蓝天。
一样的色彩挑逗起小男孩生命里某种隐隐的冲动,他想起了那个下午,米尤的屋顶阁楼的那个下午,那个让他今生今世都满意和倾倒的女子,会不会是她呢?若是她有多好,虽然这只是他的希望和渴望,或说是他一个十分美丽和渺茫的梦,那他也十分愿意做这个梦,他愿意挽留这个梦,愿意在她的怀抱里徜徉,做一只鸟,做一只小小的鸟,做一只受伤的和平鸽。
小男孩Q就这样非分地做着遐想,直到那女子接了个手机速速离去,他的梦才像一片晶莹的水面,瞬间的潋滟破灭了。小男孩Q叫声买单,他迅速调整着思绪,抖擞着精神他非常理智,没有尾随那女子而去,而是直奔老板的吧台,他要和老板谈判,讨价还价,他要成为她这里一辈子都不会令人厌烦的,忠实的,出类拔萃的打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