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秦皇岛的老年的老伴给老年邮来一纸信函,要求和老年离婚,老年没有痛苦,说本来这也是露水夫妻靠不住的,就签了字,不久老年就接到了一张离婚证书。
接到离婚证书那天,老年把多年的积蓄拿了出来,在色拉最好的地段买了两处楼房,这两处楼房很特别,是一个单元对门的两个屋子。买楼房时可以提供给老年选择的有三单和四单,但是三单离大门远一些,在单元门口还有一个下水道,圆圆的铁盖扣在上面凹下一块老年不放心,他总担心将来的小孙子在没明事理之时,会一脚将它踩翻,所以他都没容考虑就选择了四单。
老年的独具匠心表现在他对儿子深深的爱上,一幢楼的人都知道老年在自己买楼的同时,给他的哑巴儿子也买了一份,而且没用儿子拿一分,都是他自己包揽。他们共同居住在四单的第二个楼层上,老年住的是西侧,儿子住的是东侧,他们的房子的主干不相连,卫生间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墙,老年站在自己的卫生间就可以听到儿子屋中的动静。若老年洗澡,儿子儿媳也洗澡,老年躺在浴盆里就可以凭着声音判断出,是他们两个谁,也和自己一样躺在浴盆中。
除此之外老年还留了一把儿子防盗门的钥匙,也照样把自己房门的钥匙给了儿子一把,他不放心这两个不会言语的孩子自己挺门过日子,他预备着他们若有什么难处他好能及时进去。
但是老年轻易是不去儿子房间的,吃饭他也不主张和儿子一起吃,他们各有各的厨房和做饭的设施,开门出门又都各走各的,这本身就是一个向往自由的表象,老年从开始就让自己和儿子保持相当的距离。
老年的想法得到了儿子的响应,他们开始自己过上了自己的日子,老年每天能从一层薄墙的这一头听到那一头的各种各样的响动,他的心里就非常慰藉和踏实,就非常的甜蜜与快活。由此他经常想起万里雪飘,他想多亏他不迟不早遇到的是万里雪飘,要是遇到一个还像小地小天那样的人,那他这一生就没戏了,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还能走出这样完美的一步。他曾起过无数次念头,想把钱投到秦皇岛在那买一幢楼,他那时迷恋的是大海,现在迷恋的才是儿子,他那时迷恋的是老伴,现在迷恋的才是小孙子,他想人可真是的,不论到了什么年龄,都有执迷不悟的时候,都有办傻事呆头呆脑的时候,他还想万里雪飘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总能把事情量得不偏不倚,怎么总能替别人着想而不歪了心术。
想着想着他的脑子就像开了一扇门,他明白了,万里雪飘的优点就在于她很会做人,她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样子,完全是她能把别人的事想成是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能想歪了,自己的事怎么能想歪呢?
老年的儿子和儿媳都有个体面的工作,这一点也不是靠老年的努力,是他们自己在聋哑学校学习,毕业时成绩优异就都被留校任教,他们的日子过得静悄悄,工作又十分努力,他们也许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隔膜,就尽力去拉近它,表现的形式大约就是拯救那些和他们一样被禁闭在无声世界里的孩子。
这一天下午也是赶得巧,老年的儿媳后两节没课,以往她都要等到下班时和她的丈夫一起回家,但是目前她快临产了,她想回家为孩子准备点儿他出生后用的,奶粉奶瓶小被小褥子等能想得起来的她的公公都给准备好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有那么点不放心不周全,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启动自己的思路,再给孩子准备一些没想到而漏下的,所以她和丈夫用哑语辞别后就回家了。
路上她边走边想起还需要再准备几块红色的尿布,她看到许多人家都在阳台里晾着许多红色的尿布,想到这她就拐到了百货商店。这时候她的肚子就已明显的疼痛,但是她没有经验,她不知这是要临产的表现,初次做母亲的兴奋让她没把它当回事而给孩子继续买尿布。
做完了这一项,她又想起还应该给她的儿子买一套柔软一点的小衣服,她都买了一套了,可是她嫌它大了一点,她要买合身一点的,她不能让他们的儿子一出生就穿不合体的衣服,他们不是没有钱,他们的钱够他们现吃现用的了,老年每月还要补给他们一些钱,就是不补给,老房子租出去的钱也够他们零用的了。
她买了衣服,是很称心的棉质的小和服,都走到商店门口了,她又拐了回去,又以刚才的价钱又买了一套。这时候她的肚子就一会儿比一会儿疼痛,她看看表快到丈夫下班的时候了,她就想立即回家把这种现象告诉丈夫。
她很快到了家,上楼的时候她看见公公的房门开着,公公在扫地,可是她的肚子在剧烈地抽搐,她忘记了打招呼,为了缓解疼痛她还跑了起来,这一切她都不知是怎么回事。
开开自己家的门,她险些没倒了下来,因为她的腹部加速了起伏的周期,她强挺着换了拖鞋,脱了外衣,喝口水以洇一洇发干的喉咙,然后她就躺在床上,等丈夫回来。
可是今天丈夫回来得异常的晚,时间过了半小时了还没见他归家,这若是往常她会去找他,今天不行了,她的腹部已经近似于刀割。
老年从儿媳上楼的神态就感到事情不对劲儿,过了一刻钟他又听到什么东西从高处滚落,当啷一声砸在了地板上,响声很大他很心疼,他担心那重物跌落在地板上会把地板砸出一个坑,那是几十块钱一米的欧典地板呢,他当时还真为买不买它而犹豫好久呢,最后要不是万里雪飘一句话,他就不买它了,万里雪飘说,好马配好鞍,于是他就配了好鞍。
老年打开儿子的房门,这是他搬到新居以来第一次去儿子的房间,这一开老年看到了一幅扭曲的图画,他的儿媳妇在床上扭成了一条蛇,刚才的响动是她床头柜上的一只盛着水的水杯被她碰落在地上。老年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忙退回自己的屋子给120打电话,120回答十分钟内赶到。可是他的小孙子太性急了,他等不到十分钟了,他把他的母亲折腾得满床乱滚,眼睛瞪得异常的亮而大,她喊不出声,可是她的汗水让老年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声,让老年看到了老伴当年痛苦的产前拼杀,也就是这个时候老年好像听到老伴在命令他:别慌,帮她脱掉外裤。
老年接受了指令他就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他迅速帮她把毛裤内裤一股脑儿脱掉,之后他看到他的儿媳在这一刻疼晕过去了,他想找水杯用水把她激过来,可是等到他含了一口水过来,她却又出奇地醒了过来,她的脸比原来扭曲得更厉害,她的手死命地揪起了被自己压皱了的床单,这个时候是全世界最痛苦的时候,对于一个哑人有什么比受着罪还吭不出声更残酷。
老年意识到这一点他哭了起来,他的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眼前的一切水雾一样浮动起来。他的小孙子却不在乎这些,他在老年朦朦胧胧的视觉中抢先出生了,老年接住了那来势凶猛的肉团,他把他托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放在何处,他就那么托着他,拼命地挤着他的眼睛,他想把泪水挤得无影无踪,好仔细看看他的孙子,可是那泪水却越挤越多,超过了他一辈子的哭泣的总容量。
120把门敲得山响时,他的孙子发出第一声嘹亮的哭声,他肯定是感到委屈了,他出生了这么久还由着他爷爷不知所措地托着,爷爷好像不欢迎他,这个世界好像不欢迎他,他冷了,他需要温暖,需要莫大的爱护与关照,他的妈妈给他准备了那么多的好东西,他还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