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黄昏的时候,阿beng一个人在六楼洗衣服,突然电话响了,他嘴里还在说:“是哪个找大宝,还是找蚊子,还是……”
一揭起来,是蓝草儿的声音。
“呵,找哪个?”阿beng笑问。
“找你!”
“咦,我也有人找!”
“出来耍嘛!你一个人在楼上?”
“嗯!”阿beng看了一下衣服,“我正洗衣服呢!”
“我等你,搞快点,要多久?”
“二十分钟吧!我洗得慢!”
“好!”
到门口的时候,草儿已经等在那里了。草说:“我们绕这街,往上走,到音乐广场去吧!”
“那里有什么玩的!”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街灯亮了,夜色降临了。阿beng头脑中突然想起一个场面来:
她就在左边,左边
街灯亮了那么巧
和她往那个广场走
我偷偷看她的时候
她在看我
她的眼睛里有好多笑容
也许我的眼里也是
可是我不敢牵起她的手
阿beng想着想着,就偷偷看草儿。草儿在看他,眼睛里有好多笑容。
阿beng很感动,却不知这些句子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间记不起来。
到广场,很多人来了。喇叭里正播放着舞曲,中间有许多人在跳,四周有许多人在围观。
“你没来过吧?”草儿拉拉阿beng的衣袖。
“我出来,都是白天出来,晚上没来过!”
“你会跳舞吗?”
“不会!”
“学吧!”
“这么多人看着,多羞人啊!”
不管怎么说,草儿还是建议要跳。
最后,阿beng退一步说:“今晚我们看,下一次我们跳吧!”
草儿也同意了。
晚上,把草儿送到女宿门口,阿beng一人慢慢往小学校的单身宿舍走。边走边想,像苏叔叔一个人独自来来去去是不是对的呢?难道苏叔叔就不讨人喜欢吗?
不,他那么有学问,肯定有人喜欢。放假回去的时候,我一定要问问他。
回到单身宿舍,才记得今天有封信,是省城眼镜儿写来的。
眼镜儿跟阿beng在高中时就同过校同过学,关系好。不过,在大多数人眼里,眼镜儿有学问,是个正人君子。
我们平平静静呆在一起说几句私房话,好像都老了。
平常,我们各自一方,为了生活忙忙碌碌的。难怪人家说四十岁以后人才可能算是成熟了:生活也有了,世面也多多少少见过一些了,心境也随之稳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不抱怨人生的人,就是很理智的。
可是我们现在还年轻,用不着担心花容多皱纹之类。
大千世界中悲观及至发泄的人很多。我将讲的这个小小的人物,或许可以让大家笑一笑。
你也知道,方少才兄,我们通常叫他少才兄,或者才哥,跟我们的年龄不相上下。七十年代末出生的。同时,也是七十年代末出声的。
家在很大很大的山里面,实在不敢借助那些大山的名号。那些大山对人们说来,是大大的有名,大家也太熟悉了。
中学时候我们都在小镇读书,那时就认识少才了解情况,中学时我们互相还不称兄道弟,而是互称“匹夫”。比方,方少才,我们叫作方匹夫。
所谓匹夫,则形容我们人微言轻,没多少作用,也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意。读文科的同学总会找一些字眼寻找不愉快。
方匹夫当时找了一个女人(不如说女孩子吧!只因这女孩与别的不同,很风流),女人名叫什么东京的,或叫南京也说不一定。我是搞忘了。
那时候小镇很有风景。河水很清,滩头宽阔,绿树成荫。到了黄昏,不管有寄托的,还是没有寄托的,都喜欢出门走走。
学校管得不严。我都时常一个人出去。我不喜欢热闹,爱在寂静里听天籁的歌。
方匹夫也出去。不久知道他在街外租了房子。
接着,就说是他和那位什么京住在一块儿了。
到中学要毕业那一年,这个京要抛弃他。把他气惨了。当时的高考,他没能参加;太怄气,神经都有些问题了。
不管有什么样的惨状态,京仍是丢下他不管了。
我们后来遇见他,笑他,就说东京爱情故事又上演了吗?他慌慌地摇头。
唐,是个女生,也在小镇,家里很富有。富有,从她的衣装打扮上,我就看得出来。她常常穿丝质的衣服,裙和马褂什么的。
有一天她递了一张纸条给我,说她有一本名著,问我看不看。我是个书呆,大家都知道。
本来还有男女之嫌的。我那时候什么学名人教训,男女之别的观念很深,以为不可以接近女人。
只不过因为她有书,我就借来一看吧。又不会近她的身。
她给我看的是《傲慢与偏见》。我看完了,没有细想,只是很生气,她的意思是骂我傲慢骂我偏见了。
我受不了,回写了三四页,在还书的时候,主要就是一句:我绝不娶富人的女子。
从此,唐见了我没有半丝笑容。我呢,见了她,远远地自由式躲开。
皮哥后来说:“别的男生说你娃有问题!”
我问啥问题。
皮哥说:“你娃不近女色,是不是变态?”
我说,难道我一定要找个女人放在那里,才表明我正常。
我仍自己过自己的。傍晚时候出门转一转。面目沉默。
有个才女写条子把我骂成自卑无用的可怜虫。
有个漂亮的女生说我不知道绣球是什么。
我都笑笑,没有回应。我心里另外想着一个女孩子,只是我从来不公开。一有时间了,就想一想。
她给了我很多。
上课的时候,我不小心睡着了,她在后排用手指戳我,把我弄醒。如此,有时候我不敢睡着了。
有时候想她关心我,我就假装睡着了。
假装睡着的时候,她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就依旧上当,用手指戳我的背。
她爱唱歌,声音不是很好。我的同乡小李老是说她爱嚷嚷。不过学她唱的时候,我总竖着耳朵想听听究竟唱的是什么。
小李说得过分了,我会让小李停下来。我说人家唱有什么不好嘛。小李往往笑我。
放学回家,小李要跟我同很长工路,一路走我们一路说些闭话,其中如果小李提到她,我就格外感兴趣。
她是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只是我给人们留下了一副正人君子相,以至后来她骂我。
这一年的五·四,学校要放三天。她说她不想回去,我说那就留下来复习功课,好应付考试。每月我们都要考试。
她同意了。这是四月三十日晚间的话。
第二天一早,或者说当小镇的人们还在梦中的时候,我就溜回家了。
从此她见了我,总不抬头。也从此不见小李当着我提起她了。
小李也是个女孩,小李和她很要好。
中学的时候我觉得可以向她表达了。她回写了一张纸条,骂我虚伪。
从此,我和她没有再见面。
再后来,听说另外也有男生喜欢她,但没有成功。再后来,听说她也到省城,读大学,跟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子一起,说是变得辣了,还打人。
自从遇见她,我就开始写文章。有两类:一类是杂文,鲁迅派的;一类是新诗,是我自个儿编的。
幸好,我跟她没什么。毕业时我数着分做题,考了省城的师专。
那时候写的新诗几乎都是关于她的。我没给过她看,我藏在我的抽屉里。
她丢过日记本。换句话说,她的日记本被偷过。她为此哭得很伤心,我不会安慰她,那时候,我很惭愧。
她让我有了自知之明。遇见再好的姑娘,我也知道没我的份儿。我可以被信任,但我不可以被爱。
在她跟前,我对爱情一无所知,只觉得朦朦胧胧地喜欢她。
跟我同学的许多人都知道讨人欢心了。毕竟十七八岁了,有的十九岁了。
人,聪明的,就不同双同对地出入学校,以免被抓住。
一般说来,读书的读书,做事的做事。只要你自己不把自己的内心招认出来,人家也不会知道。
我怕我像人家一样见了美好事物就动心,就竭力使自己的眼睛变瞎。脸上始终是一种表情:沉默。
无论人家说许多高兴的事情,我都不表态。我一下子全面沉默了,谁也不知道我的想法。毕业的时候许多同学都以为我古怪,有的根本没跟我交往过。
独自来,独自去,自读书,只读书。这像个学生。
我不知道那时光的宝贵,人小的时候应当多快乐一些。如今回忆那时候的时光,总有好些空白。
阿beng看完信,在后提笔写道:没主题,写得太随便。写完,他自己也笑进来,他自已写什么的时候也写得随随便便,可能人家也会这样评的。
书信被退了回来,外加那个女孩的一张信笺,末尾写着什么:你是一段圆弧,我是一段圆弧,今生我们不是一个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