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花朵在最好的时光绽放,散发出阵阵诱人的幽香。你如黛的双眉,含笑的眼眸,牵扯住了我全部的心意。但愿我们能够在这春光正好之际一直相爱下去,一直爱到不能爱为止。
秘恋表妹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烦恼的不只是少年维特,还有二百多年后的你我,以及多年前的纳兰性德。
初恋的年纪,也不过十几岁吧。十几岁的孩子,不知人间的疾苦,也暂时不必知晓无常的命运。春花秋月与小楼东风齐备,用于怀念的道剧都已摆好,人生的舞台上,他们正在上演着一出叫做往事的戏。
初恋这件小事,不过是匆忙人生中的一瞥,甚至来不及遗忘便消散在柴米油盐的江湖中。初恋这件纠缠了一辈子的事,多年后又隐约浮上心头,长成胸口的朱砂痣,变成床前盈盈一握的明月光。
才刚刚十七岁的纳兰,现在还是那么眷恋着那段年轻的岁月。他与她,模糊的相遇,短暂的相知相伴,以及无法阻拦的别离。纳兰定没有想到,这样的剧情在他的有生之年要上演多少次。从这个角度讲,人似乎应该庆幸对未来的无知,以及对命运的不可预见。正因为不可知,所以才将每一次的遇见当成最好的邂逅去呵护,将每一次的分离当成是最后的重逢去珍惜。
纳兰记得初见表妹时,她还是个只会咯咯笑或者哇哇哭的小女娃,再见时她已长成了大人模样。那是在他家书房吧,或是在母亲的房间?纳兰记不清了。记忆中闪耀的,唯有那秋水含情的双眼。就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即使躲在别人的背后也还是偷偷地上下打量他——这位陌生的传奇表哥。
她就像一片云,不打一声招呼便生生地飘进你的心里,让人来不及拒绝便牢牢地倒映在你的心湖上。有风拂过,她不会顺流而去,而是升腾成白色的水汽,一条玉带般,一弯小溪般,一首山歌般,萦绕在心田里那仅余的空闲的心田。
渐渐地,他们便熟了起来。她会机灵地捉迷藏了,门背后、书架后面、衣柜里头、贮水用的空铜缸里,她总能躲到他想不到的地方。纳兰有时甚至会怀疑,她是不是志异小说里远方的精灵。
后来,她学会认字了,会装成老学究的模样,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考考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纳兰。
后来,她也学着刺绣了,只是别的小姑娘们的手帕上都是蝶恋花、鹊登枝的图样,只有她绣的不知哪里的无名小花小草,在那一片姹紫嫣红中倒也别致得抢眼。
后来,她学会弹琴了,他是她的第一位听众。
后来,他开始作诗了,她是他的第一位读者。
栀子花,白花瓣,后来的故事令人不知该如何追忆。
她见他练剑时会眉眼弯弯地抿嘴一笑,她听他高谈阔论时喜欢微微地仰着头,她看他读书时会默默地颔首而后悄悄地离开。她不敢再像小时候那般凝望少年英雄般的表哥,却又忍不住用富有质感的目光轻轻瞟过他。他望向她的双眸盛满了笑意,那笑意肆无忌惮地蔓延到唇边,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开不了口。
正如童话中的初恋,他们埋下两小无猜的种子,浇灌青梅竹马的甘露。初春的阳光下,少女的羞涩与少男的思恋迫不及待地、微妙地绽开。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面对时不需要言语,不在一起时也能沉默地倾听,继而天长地久地陪伴下去。
可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因为是梦境,因此一切都被精心雕琢。猛然,就像那首《流年》,唱到“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深深地呼吸,一个“长”字还没来得及发声,便直直地咽下,空余了半腔人生难如意的怅然闷在胸口——这一闷,便是一辈子,一个轮回。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纳兰的十七岁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地过去,唯有表妹离去时乘的那顶灰色小轿总是清晰。喜气洋洋的府邸里处处是红红的灯笼,如表妹红彤彤的脸庞,如表妹红通通的眼睛。她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那太息一般的目光拂过他时,他听到了什么“咯噔”一声重重地沉没。垂于轿前的那粉色的流苏,随着远行的轿子一前一后地摇摆着,就像表妹一步一声无言的啜泣。
思念,从她转身的那一刻开始。
人类和其他高级生物一样,面对困境时都有相似的“反应三部曲”。我们上古时代的先人遇到野兽时会先佯装不知,故作镇定,继续我行我素,此为开篇第一曲。若野兽发起进攻,人类的第一反应是逃生,这是第二曲。跑步这项体育运动应该也就是从那时兴起,只有跑得快的人类才能生存。最后一曲,如若遇上一只不知深浅的野兽步步相逼,人类无路可逃时,才会拿起大刀长矛奋起反击。
从上古的人类到纳兰不知道进化了多少代,经历过多少文明的教化,祖先遗传给我们的本能至今仍在发挥着作用。
表妹离开的第一夜,纳兰装作表妹回家探望父母。不过三两日的小别,来日方长,纳兰心里默默念叨着。一天,两天,半月,纳兰数着月亮阴晴圆缺两遍三遍,看到北斗星的柄从西向北,听风的声音由瑟瑟转向呼呼。这一次,表妹要在家多住些时日而已,纳兰清醒地骗着自己。记忆和希望就像是两个坏天使,他们用金色的弓与箭从四面八方提醒着你,越想忘记的过往,便愈加清晰地浮现。
那段没有结果的念想,并没有随着这个冬天而沉寂地睡去。相反,它更像是感光型元件,在日渐缩短的影子里温柔地苏醒。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伴着灯花,纳兰假借习字的名义将这诗句织成一缕绵长的线,层层缠绕在心上。每写一笔,那线就收紧一寸,将他勒得生疼,疼到连呼吸都窒住,心跳也一并暂停。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
——《减字木兰花》
纳兰将不能呼喝出的思念缠绕于笔端,倾注于红笺之上。只可惜,身为满洲武士的纳兰没有继承老祖先的第三曲。他无力抗击,也无法抗击——这一点甚至不如诗中的韩凭。
相传韩凭的妻子何氏被宋康王霸占,韩凭入狱,何氏在密信中写道:“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作为现代人的我们可能很难理解这些犹如黑话般隐晦的诗行,可这些难不倒王之左右。有一个叫苏贺的大臣揭开了谜底,“愁思不止,难再相见,以死明志。”那何氏假意顺从于宋康王,身穿被腐蚀过的孝衣为韩凭祭祀,礼毕后从高台纵身一跃,全了她“日出当心”的誓言。
只是,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上古的事情被捏成圆的扁的,当事人都不会再跳出来拆穿。当代人也乐得在看腻了兄妹之恋、绝症之爱的肥皂剧后,从历史的墙角挖些风雅的八卦。
韩凭的事讲到这里还不算完。貌美的何氏除了忠贞,还给后人留下了《乌鹊歌》:
乌鹊双飞,不乐凤皇。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不得不承认,何氏是值得敬仰的。她不过是人世中最平凡的一个女子,竟以最决绝的方式选择了爱的自由。
自由,在尘世间只能用于向往,它与金钱、权力及人间烟火向来是鱼与熊掌。何氏应该庆幸,她尚存选择的自由。而纳兰的表妹,她的家庭,甚至她所处的整个时代,都没有这样的选择权。“乐”与“不乐”,不是一个应召待选的秀女说了算的。纳兰和表妹不偏不倚地被卡在了过去与未来的夹缝里,又不高不低地走成两条异面的线。
《搜神记》里的一个小故事,于你,于我,或许都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于纳兰,却更像是改编版的罗曼自传。纳兰守在天的这一方,不离,不弃。令他痛苦的不是等待,而是找不到等待的理由。匆忙的现代人很难理解纳兰的慢热与慢冷。所以有人说“我们不曾在原地守候的人,不会懂得站久了双腿无法弯曲的痛”。
少年的情思来去都匆匆,这段隐秘的爱恋便这样被埋藏在街角。无论什么感情,都会被流年钻上一个空子,挤回到相见不相识的陌路里去;无论什么回忆,还是会被尘埃套上一把铜锁,老死在曾经里。
初恋的天长地久,可抵得过昙花?纳兰,趁着这似曾相识的恍惚,请快将她忘记。你不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更不知还有多少爱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