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人之常情嘛,”济贫院院长有些不满地说,“我能不高兴吗?现在看到他就坐在最和蔼可亲的女士们、先生们中间,我当然高兴啦!我受教区的委托把他抚养大。我一直心疼这孩子,就好像他是我——我的——我的亲爷爷,”邦布尔先生好不容易才算找出个恰当的词,“奥立弗少爷,我亲爱的小少爷,你还记得那个穿白背心的老绅士吗?啊!上礼拜他升西天了,福气不浅,棺材是栎木的,还有镀银的把手,奥立弗。”
“好了,先生,”格林维格先生尖刻地说,“控制一下你的感情吧。”
布朗娄先生指着蒙克斯问:“你们认识他吗?”
邦布尔太太回答:“不认识。”
布朗娄先生又问她的丈夫:“那么你呢?”
邦布尔先生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
“也没卖过什么东西给他?”
邦布尔太太说:“没有。”
“你们从没有见过一只装有戒指的小金匣子?”
“当然没有,”女总管说,“怎么要带我们来这里回答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布朗娄先生再次向格林维格先生点头示意,那位先生也再一次地走了出去,身手极为敏捷。这回他带进来的是两个患中风病的老妇人,她们颤颤巍巍地蹒跚而来。
“老莎莉死的那天晚上,你把门关上了,”走在前面的一个老妇人举起她哆哆嗦嗦的一只手说,“可你关不住声音,也堵不住门缝。”
“对,”那另一个向四周看看,颤动着她没了牙齿的瘪嘴说,“说得对,是关不住堵不住的。”
“我们听见她想把她干的事告诉你,还看到你从她手里接过一张纸;第二天我们还盯了你的梢,看到你进了当铺。”
“对,”另一个老妇人也说,“那是一只装有一枚戒指的小金盒,我们听清楚了的,还看见她把东西交到你手里了。
当时我们就躲在一边。对,就在旁边!”
“我们晓得的还不止这些哩,”那第一个妇人又说,“很久以前我们听老莎莉讲过好些次,说那个年轻的产妇告诉她,说她觉得自个儿不行了,正要到孩子的父亲的坟前去,准备死在那里,不想就在路上病倒了。”
格林维格先生问:“你们想见见当铺老板本人吗?”
“不必了,”女总管说,“既然他(她自然是指蒙克斯了)是个胆小鬼,什么都招出来了,我看他就是这样的。你们既然向那些老穷婆子也做了调查,找到了这两个人证,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是我把那两件东西卖了,东西已经落到了你们永远找不回来的地方,你们准备怎么办?”
“什么也不干,”布朗娄先生说,“只是有件事情要请你注意一下,那就是你们谁也不能再担任什么职务了。你们可以走了。”
“我希望,”待格林维格先生带着两个老妇人出去以后,邦布尔先生一副哭丧相,可怜巴巴地说,“我希望这件不幸的小事件不会导致我被革去教区职务。”
“革职是肯定的,”布朗娄先生说道,“我看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这还是便宜了你们呢。”
“小姐,”布朗娄先生转向露丝说,“把你的手给我,不要发抖。别害怕,听我把剩下的几句话讲完。”
“如果你要说的话跟我无关,”露丝说,“我倒是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如果确实与我无关,请让我在其它时候再听吧。我这会儿没精神,也不想听下去了。”
“不,”老绅士挎着她的胳膊说,“我相信你是非常坚强的,这点儿事不算什么。你认识这位小姐吗?”
蒙克斯答道:“认识。”
“我可从未见过你。”露丝的声音微弱极了。
蒙克斯说:“我可见过你好多次了。”
“苦命的阿格尼丝的父亲有两个女儿,”布朗娄先生说,“当时另一个女儿还很小。”
“她父亲是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蒙克斯说,“他又改了名换了姓,也没留下什么信件、本子或是一张纸条可以发现一点儿线索好找到他的朋友或亲戚。所以他死之后,那个小女孩被一家很穷的庄户人领去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了。”
布朗娄先生催促道:“接着说。”
“那户人家以后搬到别处去了,”蒙克斯说,“你想找却找不到他们的下落。但是友情无能为力的事情,仇恨却往往见效;我母亲费尽心思派人搜索了差不多一年,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女孩。”
“你母亲没把她带走?”
“没有。因为那户人家很穷,并开始后悔当初不该大发善心,至少那个男的是这样的;所以我母亲就让她还是留在那里,给了他们一点儿抵不了多少事的钱,答应以后再寄钱去,其实她才不打算寄什么钱呢。不过,她还是不大放心,怕那家人的悔恨和穷苦给那小女孩的不幸还远远不够,于是就将她姐姐的丑事尽情编造了一番告诉他们,要他们务必防着那孩子一手,因为她的血统不好,还说她是个私生女,迟早也会走上邪路的。那户人家自然相信,于是小女孩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后来,一位当时住在曼彻斯特的有钱寡妇偶然见到这女孩怪可怜的,就把她领回自己家去了。她一直留在那里,日子过得很不错。我觉得总有一种该死的魔法在和我作对!两三年前,她就不见了,直到几个月前,我才又看见她。”“现在你看见她了吗?”
“看见了,她就靠在你的胳膊上。”
“她仍旧是我的孩子!”梅里太太急切地说着,把那个几乎昏厥的姑娘抱在怀中,“她仍然是我最亲爱的孩子,就是拿全世界的珍宝来换我也不会让她走!”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露丝紧紧地偎依着她说,“你是对我最慈爱、最好心的亲人。”
“那么多的磨难你都受了,你始终把快乐带给周围的每一个人,你是心地最好、脾气最温和的姑娘。”梅里太太温柔地搂着她说,“好了,我的宝贝儿,你该猜猜谁在等着要和你紧紧地拥抱了!你瞧,他来了。”
“你不是小姨,”奥立弗双臂搂住了她的脖子叫道,“我怎么也不叫你姨,你是我姐姐,我最亲爱的亲姐姐,我心里一开始就那么的爱你,那么喜欢你!露丝,亲爱的露丝姐姐!”很长的时间里,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来,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外面有人来了。奥立弗开门后溜掉了,让哈里·梅里取代自己。
“我全知道了,”他说着在心爱的姑娘身旁坐下,“亲爱的露丝,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是偶然来到这里的,”静默了好一会儿,他又说道,“这一切我也不是现在才听到的,其实昨天我就知道了,你猜到了吗,我是来提醒你一件你许诺过的事情的。”
“先别说,”露丝说,“你真的知道了一切?”
“都知道了。你曾答应过我可以在一年之内任何时候重提我们上次的话题的。”
“是的。”
“我不是来勉强你的,”年轻人继续说,“而是想再听一听你讲,要是你愿意的话。无论我获得怎样的地位或财产,我都要将它尽归你的脚下。你如果仍然坚持原来的决定,我保证,不会用言语或行动加以改变。”
露丝坚决地说:“当初那些原因现在仍是我的原因。”
“今晚的事实真相……”哈里正要说下去,露丝却接过他的话头说:“今晚揭露的真相,并没改变我在这一问题上对你的态度。”
她心爱的人情急之下如此说:“你这是故意硬着心肠跟我作对,露丝。”
“哦,哈里,”年轻的小姐泪花闪闪,“我多么希望能是这样,免受这番痛苦,可是我做不到。”
“那你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哈里握起她的一只手说,“想一想吧,亲爱的露丝,想想你今晚所听到的事情。”
“我听到了什么呢?”露丝有些激动了,“无非是我父亲受不了那种奇耻大辱而逃避了所有的人。哈里,不用再说了。”“我还没说完呢,”年轻人见她站起身要走,便拉住她的手说,“现在,除了我对你的爱情之外,一切都变了,我的希望,我的志向。现在,我要奉献的不是碌碌众生中显赫的荣耀和地位,我要献给你的是一颗心和一个家。是的,最亲爱的露丝,这就是我要奉献给你的一切。”
“你,你是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只想说,上次离开你的时候,我就决心扫除我们之间那些想像中的障碍。我决意要走进你的世界中,如果你不能来到我的世界;我要抛开那些门第观念……在英格兰最富饶的一个郡里,有着在阳光下欢笑的田野和迎风摇曳的树林子;而在一座小巧的乡村教堂的旁边儿——那便是我的教堂,露丝,我自己的教堂啊!在那儿有一所田家风味的小屋,你会让我以这个家为我生命中最大的骄傲,比我所抛弃的全部希望都更强烈!这便是我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我要把这些奉献给你,亲爱的露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