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前身是拱卫司和亲军都尉府。本来是充当皇帝的仪仗和贴身警卫,但却设有侦缉刑讯机构——镇抚司。这是一个严密的特务系统。凡是皇帝亲自过问的案子,称做“诏狱都交给镇抚司刑讯办理。他们越过大理寺和刑部,刑讯逼供,残害无辜,制造了一批又一批的血案冤狱。
镇抚司的特务,神通广大,无孔不人。不管是文官武将,还是功臣勋戚,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家庭琐事,都躲不过这帮鹰犬的顺风耳和千里目。大将华高、胡大海之妻笃信佛教,礼请了外籍僧人到家设坛,并学习西天教义。朱元璋得报,勃然动怒。不经审讯,就将两家的妇女与僧人一起,投人了滔滔大江之中。
浙江绍兴府有一位老儒,名叫钱宰,七十多岁了,被强征到京城编书。由于年老力衮,精神怠倦,苦不堪言。有一天,倚在桌上,随口吟出了心中的痛苦和思念:
四鼓终终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第二天,朱元璋在文华殿宴请众臣,老儒钱宰有幸入席。饮酒间,朱元璋不经意地问道:
“钱宰,你昨天做诗了吗?”
“这……”钱宰愣在了那里。“臣没有做诗。不过,不过,随口瞎哼罢了。”
“吟的什么?念给朕听听好吗?”
钱宰只得战战兢兢复述了一遍。
朱元璋嗔道:“朕何曾嫌你迟过?‘嫌’字应该换成‘忧’字——难道你自己不当忧?”
“小臣无知,该死,该死!”钱宰吓黄了脸,慌忙跪下谢罪。
“看在你年老体衰的份上,朕不加罪。你回家‘遂田园乐’去吧。”幸运的老儒,总算得到了解脱。
被称为文臣之首的宋濂,当初恩宠何等优渥?朱元璋仍然不放心他。有一次宋濂在府上宴客,朱元璋密遣人监视,查看这个老实人,是否表里如一。
第二天,他问宋濂:“昨天饮酒了吗?”
“是的。几个熟朋友,在一起聚了聚。”宋濂直言无隐。
“吃的什么菜呀?”听到宋濂如实回答,朱元璋笑着说:唔,你果然是个老实人。”
国子监祭酒宋讷很得朱元璋信任。有一天上朝,朱元璋突然问道:“宋祭酒,昨天,你有什么烦心事?”
“没,没有烦心事呀!”宋讷口吃地回答。
“那,你为何独坐发怒呢?
宋讷大惊,急忙答道:“昨天,一个监生颠跑而跌倒,摔破了手中的茶具。臣觉得有失斯文,很生气,喊来训教了一通。皇上是怎么知道的?”朱元璋从袖中递给他一幅画像,原来正是自己的发怒像。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偷偷画下来的。宋讷吓出一身冷汗,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从此之后,不但言行不敢有丝毫马虎,连喜怒哀乐,都十分检点。
古语云:防人之口,胜于防川。朱元璋无孔不入的监视,惨不忍睹的虐杀,可以使无数的人头落地,却不能完全封住冤口。个别胆大的,仍然偷偷地发泄着难以過止的愤懑。
14
治—天,朱元璋到京城远郊巡游,远远望见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寺院。他对寺庙一直情有独钟,便下马进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进了庙门,便见影壁上有一首墨迹未干的题诗:
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毕竟有收还有放,放宽些子又何妨?
朱元璋一看便知,这首诗讽刺的矛头,对准了过于严厉的自己。诗歌的18迹未干,说明写诗人就在附近。
“混账东西,朕对你也是太宽了!”
他气得跺脚大骂。命令赶紧四处搜索,务必将凶犯捉到。但写诗的凶犯,仿佛是升了天入了地。找遍了所有的角落,却一无所获。朱元璋只得怏怏而归。
开围之初,朱元璋的猜忌和嗜杀刚露端倪,大臣王玮就曾经焦急地上本劝说:
人君修德之道有二:曰忠厚以存心,宽大以为政。上天以生物为心,故春夏以长养之,秋冬以收藏之,皆所以生物也。其间雷霆;有时而搏击马,有时而肃杀马,然皆暂而不常。向使雷霆肅雪无时而不有马,则上天生物之意熄矣”
奏章以事喻理,深刻诚挚。但朱元璋充耳不闻,依然故我。
洪武九年,天象异常。不少人认为,皇帝迷信天象,并下诏求言,开明政治已经开端,可以放胆进言了。于是,纷纷上本言事,扶正怯邪。批评最为尖锐的,是平遥训导叶伯巨。他抨击朝廷有三大失误: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为了说服朱元璋,他不厌其繁地写道:
先王之制,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上下等差,各有定分,所以强干弱枝,過乱源而崇治本耳。今裂土分封,使诸王各有分地,盖惩宋、元孤立,宗室不免之弊。而秦、晋、燕、齐、梁、楚、吴、苟诸国,无不连邑数十。城郭宫室亚于天子之都、优之以甲兵卫士之鱼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之权,则必生觖望。甚者緣间而起,防之无及矣。议者田:‘诸王皆天子骨肉,分地虽广,立法虽侈,岂有抗衡之理?’臣窃以为不然。何不观于汉、晋之事乎?孝景,高帝之孙也;七国诸王,皆景帝之同祖父兄弟子孙也。一削其地,则遽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攻伐,遂成刘、石之患。由此言之,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此臣所以为太过者也。
昔贾谊劝汉文帝,尽分诸国之地,空置之以待诸王子孙。向使文帝早从谊言,则必无七国之祸。愿及诸王未之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
减其卫兵,限其疆理,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贤且才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屏,与国同休。割一时之恩,制万世之利,消天变而安社稷,英先于此。
臣又观历代开国之君,未有不以仁德结民心,以任刑失民心者,国祚长短、悉由于此。议者曰宋、元中叶,专事姑息,赏罚无章,以至亡灭。主上痛惩其弊,故制不宥之刑,权神变之法、使人知慎而莫测其端也。臣以为不然:开基之主,垂范百世,一动一靜,必使子孙有1所持守。况刑者国之司命,可不慎欤?夫笞、杖、徒、流、死,今之五刑也。用此五刑,既无假贷,一出乎大公至正可也。而用刑之际,多我自圣衷,遂使治狱之吏,务趋求意志,深刻者多功,平反者得罪,欲,求治狱之平,岂易得哉!近者特旨杂犯死罪,免死充军;又删定旧律诸则,减宥有差矣。然未闻有戒饬治狱者务从平恕之条,是以治司犹掮故例,虽闻宽宥之名,木见宽有之实。所谓实者,诚在主上,不在臣下也故必有罪疑唯轻之意,而后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此非可以浅浅期也。何以明其然也?古之为士者,以登仕为荣,以罢职为辱。今之为士者,以混迹无闻为福,以受玷不录为幸,以也田工役为必获之罪,以鞭笞捶楚为寻常之辱。其始也,朝廷取天下之士,网罗捃撫,务无余逸,有司敦追上道,如捕重囚,比到京师,而除官多以貌选,所学或非所用,所用或非所学”洎乎居官,一有差跌,苟免洙戮,则必在也田工役之科,率是为常,不少顾惜。此岂陛下所乐为哉!诚欲人,之惧而不敢犯也。窈见数年以来,珠杀亦可谓不少矣,而犯者相種,良莠激劝不明,善恶无别,议贤议能之法既庋,人不自励,而为善者殆也……陛下切切民俗浇鴻,人不知惧,法出而奸生,令下而作起。故,朝信而暮请者有之,昨日所进,今日被戮者有之,乃至令下而旋改,已救而复收,天下臣民英之适从。
朱元璋看了气愤至极,连声音都发抖了,连声说这小子如此放肆!快逮来,朕要亲手射死他!隔了些日子,中书省趁朱元璋高兴的时候,奉旨把叶伯押人刑部大狱,不久死在狱中。
洪武十八年练子宁参加殿试,在所作策论中就公然写道:“天之生材,有限,陛下忍以区区小故,纵无穷之诛,何以为治?”尽管朱元璋看着不舒服,但为了表示纳谏的诚意,他还让练子宁中了一甲第二名进士——榜眼。
第十七幸全轉白刃
江西才子解缙洪武二十一年中进士后,一直很受器重,经常随侍皇帝左右。这一天,朱元璋对他说:“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古”解缙感戴皇帝的知遇之恩,决心披肝沥胆,直言无讳。五天后,就上了一份万言书。其中写道:
臣闻,令数改则民疑,疑则不信;刑太繁****顽,顽则不清。国初至今将二十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鋤根剪蔓,诛其奸逆矣。未闻诏书褒一大善,赏延于世,复及其乡,尊荣本恩,始终如一者也。或朝赏而暮戮,或忽罪而忽赦,施不测之辱则有之矣。诚以陛下每多自悔之时,辄有无及之叹。此非私意使然,存养之功少加密耳。近年以来,台纲不肃,以刑名轻重为能事,以问囚多寡为勋劳,甚非所以励清要,长风采也。夫人救过不及,何暇劾人之过?人自以言为讳,何能有诔淨之言?御史纠弹,曾承密旨,未闻举善,惟曰除奸,但闻上有救宥,则必故为执持,意谓如此,则上恩愈重,而不知被赦之人疑上好谈。此辈皆市井小人,陛下何不肝胆而娩照之哉?臣深知陛下轻天下之士者,皆此荤无忠上之心也。然谁不愿其父母矣子安荣哉?所以诔诤实难。祸愆不測,入人之罪或谓无私,出人之罪必疑受贿;逢迎甚易而或蒙褒,营救甚难而多得祸。祸不止于一身,刑必延乎亲友,谁肯舍父母矣子而批龙鱗犯天怒哉?陛下进人不择于贤否,授职不量于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奸朋倚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廣人悉习其风流,以贪婪苟免为得计,以廉洁受刑为饰辞。黜吵无章,举措乖方。天下皆谓咹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
解缙话虽然说得很露骨,而且分量很重,但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臣下之乏忠良”,不是皇帝的本意,所以朱元璋读了很舒服,竟然连说:“才子!才子!”
其实,朱元璋的“开明”,不过是故作姿态,并没有改弦更张的意思。在他看来,书生毕竟是书生,只懂书本上的学问,不懂现实中的奥秘。处在今天的位置,他必须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不然,九死一生得来的锦绣江山,真龙天子的伟大英明、无上权威,如何保全?
当初,茹太素因上奏的本章文字繁琐被廷杖,旋即得到宽恕,就是忽罪忽赦”的生动写照。茹太素是山西泽州(晋城)儒生,于洪武三年被举荐,因为忠厚刚正,从监察御史升到按察使、刑部侍郎,一路顺风,官运亨通。但,刚易折,正易激。有一天,因为一句话惹恼了皇帝,一下子从刑部侍郎跌到刑部主事。第二年升到浙江参政,很快又被罢归。洪武十六年,再次被召进京,先任刑部实习郎中,一个月后升为都察院佥都御史。
屁股没坐稳,便因为没有摸准皇帝的脉象,被降为翰林院检讨。刚过了一年,又升为户部尚书……
短短两年间,茹太素从最低的七品(十四级),升到二品(三级)。可以说是屡蹶屡起,屡起屡蹶。就像一只被耍的猴子,一会儿在杆头表演,一会儿在地上打滚。一切都是遵从主人的锣声和吆喝。但这老头子,不怨不尤,忠贞不二,仍能在皇帝容忍的范围之内,吃几两俸禄。
有一天,朱元璋在便殿赐荽。有了八分酒意的朱皇帝,端着酒杯,来到历尽坎坷的老臣面前,高声吟道:
九折志未改,庙堂堪称道。金樽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金樽同汝饮,白刃不相饶!”借助“杜康”之力,朱元璋总算说了一次实话。他就是一手端着金杯,一手举着白刃,虎视眈眈,威临天下的。茹太素一听,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双手加额,骧然和道:
难更顽劣性,九赦圣恩高。丹心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老臣的惶恐耿忠之态,使朱元璋颇有几分动情。他仰头饮下杯中酒,温和地说道:“朕知道你素性愚顽,固而屡屡施恩。尔后好自为之吧。”“臣遵旨。”茹太素再次磕下头去。
过了不几天,不知为什么,茹太素糊里糊涂地从二品大员,降为御史。不久,再次获罪,被锁上脚镣,坐衙理事。最后,朱元璋仍然没有饶过他,无缘无故,被“白刃”夺去了性命!
茹太素的悲惨经历,生动地刻画出朱元璋朝赏蒋辱、忽罪忽赦的残暴性格和毒辣手段。这位武夫出身的上天之子,视臣下如提线木偶和被豢养的牲口。所有荣辱进退,生杀予夺,无不由着他的性子。即使对于最被倚重的丞相、忠臣,甚至是皇亲勋戚也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