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别这么伤心。”玫瑰也流下了热泪,“都是俺们给你带来的麻烦。俺们今天晚上好好伺候你,让你高兴高兴,把那些烦心事统统忘掉。”“嗨!”徐达被感动了,“今天晚上,咱们快乐快乐,尝尝开心的滋味。你们哪个先陪我?”
“相公。柳儿姐姐比俺大,得让她先陪你。”
“不,不。还是玫瑰妹妹先陪。”柳儿也在推让。
徐达知道柳儿心绪不佳,对床笫之事,恐怕了无兴致,但不忍心让她空房独宿。坚持说道:
“柳儿,今晚上我要你陪我。明天晚上,我再让玫瑰陪,好吗?”
柳儿低头不答。玫瑰抢先答道:“柳儿姐姐,俺替你应下了。你赶快洗洗脸,放好铺盖,让相公早点歇息。”玫瑰转身回自己的房间,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姐姐,相公愿意收留,是咱们姐妹的福气。你可不能再哭鼻子、挂冷脸子,一定得让相公舒心满意呦!”
“放心吧,妹妹——俺会的。”柳儿转悲为喜。急忙铺好床,帮徐达脱了衣裳,扶着他躺下。轻声说道:“相公先歇着,俺去洗洗,就来陪你徐达仰卧在柔软的床垫上,不由地长舒一口气。两位新人,一个刚强直爽,一个柔弱内秀,但同样风姿绰约,善解人意。听着从未听过的、体贴关怀的嚶嚶细语,满肚子闷气,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柳儿梳洗换衣,薄施脂粉后躺到他的身边。徐达伸开手臂,将温香软润的玉体搂进了怀里。柳儿朦胧双眼,浑身瘫软,听凭他抚摩亲昵。
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徐达迫不及待地进人了芳草迷离的曲径幽涧。身躯颤动,魂魄儿飞升。腾云驾雾般,向九霄云外,飘游而去……第二天晚上,玫瑰早已准备停当,静候徐达的到来。她不似柳儿那般羞涩,徐达一上床,她便给他宽衣解带,紧抱长吻,像一条温煦滑润的美人鱼,紧紧缠绕在徐达的身上……
徐达已经结婚数年,并有了一双儿女。但却从未像今夜这样消魂畅快。仿佛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女人。
前天,徐达还埋怨皇帝送女人纯属多事,除了给自己的家庭制造不和,没有任何益处。现在,虽然谢氏的哭闹声还在耳畔回旋,他却觉得挨骂也值得,四十多年没有白活……
突然,徐达对皇帝产生了感戴之意。不是他强人所难,颁旨馈赐女人,自己永远也没有勇气纳妾,更不会寻花问柳,去享受别的女人。那就永远也体会不到温柔乡的美妙和乐趣!
反感变成了感戴,徐达在心里连喊了数声“皇帝万岁”!
连四五天,徐府里风平浪静。
昨天夜里,徐达害怕妒妇节外生枝,特地到她的房间去安歇。去了一看,上房已经关门息灯。他只得上前敲门。可是,敲了许久,屋内方才说了话:
“我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下了。你到二娘、三娘那儿去睡吧!”
声音柔和,不像是醋意大发的样子。徐达放心地去了玫瑰那里。看来,还是皇帝的谕旨厉害,终于使母老虎变成了小绵羊。他准备摆一桌丰盛的家宴,与一妻二妾同席共饮。杯觥交错之间,许多隔阂可以消除,二妾给夫人敬酒,更会增加她们之间的友谊。
不料,今天徐达刚刚吩咐下去,李善长派轿子来接他赴宴。家宴可以改日举行,左丞相诚邀却之不恭。徐达只得换上冠服,去了左丞相府。
同事旧友相聚,加之酒宴丰盛。直盘桓到日色西斜,徐达方才醉醺醺地回到了府上。使他不解的是,一进大门,不论是门房,还是家人仆妇,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徐达急忙唤来管家询问:“我回到府里,人人都是惶恐不安的样子,莫非出了什么事?”
“府上……”管家欲言又止。
“我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夫人,她,寻短见——投了井。”
“人,救上来没有?”
“救上来了。”
“现在在哪里?”徐达转身要走。
“相公不必去看。人,已经死了。”
“她为什么寻短见,知道吗?”
“小的……不,不知道。”
“这么大的辜,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的只知道……她跟夫人吵了嘴。”
“人呢?你们给我弄到哪儿去啦?”
“还在花园水井旁。夫人吩咐买口棺材,赶快埋掉。”
徐达二话没说,直奔花园而去。
远远就看到,浑身湿漉漉的玫瑰,头朝下,脚在上,俯身躺在水井旁的石阶上。看样子曾经“空”过水。花园里没有别的人,只有柳儿双膝跪在旁边掩面抽泣。徐达快步上前,伸手摸摸,胸口已经冰凉。
“柳儿,你知道吗,玫瑰为何投井?”
“相公啊——”柳儿扑在徐达的身上放声大哭。
“柳儿,别哭。”徐达扶着爱妾在台阶上坐下,“你也别怕,照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儿抽抽嗒嗒边哭边说:今天上午,相公去赴宴后,夫人把她们两个叫到后堂,吩咐伺候洗澡。她乖乖地安盆备水,玫瑰却站在那儿不动。夫人问她为啥不动弹?玫瑰说,伺候夫人洗澡,是丫头们的事情。她是皇上送来侍候丞相的,干不着。夫人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把剪刀,倏地插进玫瑰的嘴里,“喀嚓”就是一剪子,玫瑰的嘴角被剪开了一条大口子……
“她,怎么能这么狠?”
“相公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被毁了容,叫她怎么活呀?”
“柳儿,你说的都是实话?”
“柳儿不敢有半句谎言!相公,玫瑰妹妹死得冤枉呀。啊啊啊……”柳儿放声大哭。
徐达转身来到井台前,双手将爱妾的尸体抱起来,仰面朝天放到平台上,掀开粘在脸上的乱发一看,玫瑰的左嘴角被剪开了一条一寸多长的大口子,两侧的肉向外翻着,已经被井水授得白蜡蜡。他不忍细看,急忙用湿发盖上,站起来说道:
“柳儿,你可不准胡思乱想呀。把玫瑰看好,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徐达急匆匆地走了。
来到后堂,一看谢氏铁着脸,坐在椅子上。不知是怒气未息,还是心怀恐惧。徐达二话没说,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高喾,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你这妒妇,吃了豹子胆!竟敢行凶,害死人命——你想找死呀?”
“哼,那狐狸精跟我犟嘴,我只不过是教训了她几句。又不是我把她抱进了井里,她自己活够了,怨得若谁?”
“好!”徐达怒吼,“你跟我犟嘴,我也给你把嘴剪开。来人,拿剪刀给我——”
丫髮仆妇,早已躲得无影无踪,哪有人答应。徐达只得松开手,自己寻找。但是没有找到剪刀。外间的桌几上,有一把水果刀。他伸手抓过来,奔了回来。
不料,谢氏不但毫无惧色,竟然指着胸口说道:“来吧,朝着这儿扎呀。反正,家里钻进了野狐狸,也没我的好日子过,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你他娘的以为老子不敢?”徐达高高地举起了水果刀。
“当然敢。杀人不眨眼的领兵大将军,动根指头,就把俺们娘们一齐打发了,你们好过舒心欢畅日子。”谢氏毫无惧色,“怎么?害怕啦?你倒是杀呀!”
“啪!啪!”徐达扔下水果刀,挥手就是两巴掌,“你跟你那狼心狗肺的混账老子谢在兴是一路货——可杀不可留。你等着,我还要跟你算账的!”徐达手中的利刃,不知刺进过多少敌人的胸膛,却没有勇气杀死面前的妒妇。可怜的领兵大将军,堂堂右丞相,又一次败在了母老虎的淫威下。他急忙奔回后花园,一看井台旁放着一口木色棺材,近前一看,还是一口“薄皮”,他愤怒地朝管家挥手:
“抬走——换一口上好的寿材来!”
着黑夜,玫瑰被悄悄埋到了城东灵翠谷的一个荒坡上。年轻美丽、热情似火的爱妾,就这样结束了短促的一生!
徐达恨不得痛哭一场。而夫人谢氏,照旧颐指气使,仿佛一切压根儿没有发生。
从这一天起,徐达一直住到柳儿那里,不再理睬谢氏。堂堂领兵大元帅,只能用冷落来惩罚那个“可杀不可留”的恶女人。但心下始终忐忑不安,一再嘱咐阖府上下,收紧口风,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半点有关玫瑰的事情。万一皇上得知他赏赐的女子,不到十天便被逼得投了井,欺君之罪是逃不掉的!
然而,玫瑰死去的第三天,宮里的太监即前来传口谕,皇帝命他即刻进宫。
“该不是为着玫瑰的事情吧?”徐达心中打起了鼓。
进了武楼才知道,皇帝今天请他来陪着下棋。朱元璋不太喜欢歌舞宴乐,他最为喜欢的娱乐就是棋枰之战。徐达放了心暗暗庆幸,玫瑰的冤死,总算瞒过了皇上。
由于精力不集中,徐达很快便输掉了第一局。
“爱卿,你今天的棋艺,跟往常大不相同呀。”朱元璋用探询的眼光望者徐达,“莫非府上出了什么麻烦?”
“没有,没有。”徐达心里咚咚跳,忙不迭地掩饰,“臣的糟棋,本来就不是陛下的对手。”
“棋枰之上,不分君臣。朕要你施出全副本领。”臣遵旨。”
可是,下一局,徐达很快又输掉了。朱元璋虎起脸问道:“朕问你府上有无麻烦,你说没有。可是明明你心不在焉!”
“陛下,臣府上,真的没有什么事。陛下赏赐丰厚,臣感恩尚且……”“哼!你除了感恩,还会做什么?”朱元璋打断他的话,“朕问你,玫瑰和柳儿,她俩怎么样?讨你喜欢吗?”
“两个都是绝色美女,臣怎能不喜欢呢!”徐达硬着头皮回答。
朱元璋紧逼着问:“你喜欢,朕信。那谢氏,她也会喜欢吗?”
“谢氏她……”徐达手足无措,磕磕绊绊地答道,“臣治家不严,以后一定多多教诲她厂
“那,她逼死了人命,你为何无动于衷呢?”
徐达“嗵”地跪到了地上,以头击地答道:“臣该死,臣有欺君之罪!”“什么欺君之罪?”
“陛下恩赐的玫瑰,因为一点口角想不开,她——投井自尽了。”“剪开了人家的嘴,还说是一点‘口角’,你推脱得倒干净!”朱元璋声色俱厉。
“臣该死,臣有罪!”
“哼,堂堂领兵大将军,竟然制服不了一个泼妇!徐达,你不觉得害臊吗?”
“臣该死!该死!”除了磕头求饶,徐达无言以对。
朱元璋的口气缓和下来:“右丞相,你也不必害怕。此事与你无干,完全是谢氏一人所为,但我不能眼看着一个妒妇欺负我的大臣而袖手旁观。也不能容忍,朕所恩赐的人由他人随意处置。更不能让通死人命的凶手逍遥法外!你既然管不了,那就由朕来管一管!”
“陛下,”徐达叩得方砖地“咚咚”响,“看在臣未成年的儿女份上,就饶谢氏一命吧。”
“其情不可恕,其理不可容。对如此残暴之徒,不加以惩治,我大明朝的王法将置于何地?”
正说着,一个老太监进来禀吿道:“启禀陛下,侍卫来报,徐谢氏已被就地正法。”
“天德,朕替你把那妒妇除掉了。”
“陛下……”徐达声音凄怆,不知该怎么回答。
“怎么?朕给你除掉一大祸害,你,莫非舍不得?”
“臣不敢。只是,一双儿女……”
“柳儿是个贤惠的女子,她会给你把儿女照看得好好的。倘若嫌人手不够,我再赐给你两个美人。”
“陛下,万万使不得!微臣福薄,有柳儿一人就心满意足了。”
“堂堂右丞相,一个女人侍候怎么行?不过,你要善待柳儿,不准喜新厌旧。再有半点差池,朕唯你是问!”
“陛下,柳儿很讨人喜欢,臣绝不会亏待她。”
“仅仅是不亏待吗?”朱元璋调侃起来,徐达不由一愣,旋即回过神来:“臣一定百依百顺,让她幸福欢畅。”“不,让她欢畅可以。”朱元璋的口气缓和下来,“一个男子汉,对女人可不能百依百顺!”
“臣明白,臣明白!”
心计过人的洪武皇帝,并没有再难为徐达。过了不几天,他又赐给徐达两个年轻的美人。吃一堑长一智,徐达视如掌上明珠,恨不得纸封绵裹,生怕再出半点差池。
朱元璋手指轻摇,就将仇人之女打发去了阴间。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样做,至少是一石三鸟:其一,谢氏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过自己,他一直衔恨于心,正好趁机报复,其二,那女人不但不知悛改,竟然逼死他赏赐的女子,更是可杀不可留,现在终于去了心头之恨,其三,谢在兴已经被杀掉,留下他的女儿终究是个祸患,斩草除根,方才不留后患。至于表面上一本正经地为功臣除家害云云,虽然有着同情和不平的成分,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现在,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笼络了大臣的心,怎么叫他不打心里高兴呢。见徐达仍然跪在地上,便吩咐道:
“起来吧,这局棋还没下完呢。”
徐达只得爬起来,强打精神作陪。两人重新坐到棋枰前,各执黑白,
对弈起来。刚刚按下几个子,小太监近前禀告:
“陛下,礼部来人问,写御容的画师已经选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笔?”
朱元璋想了想答道:“明天退朝后开始吧。”
二天,画像在华盖殿的西庑进行。礼部找来的画师姓袁,三十多岁,高高的个子,面貌清癯,两眼炯炯有神,行动举止,露出一副书卷气。他给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行过跪见礼之后,面前放下一张矮几,双膝跪在拜垫上,目不转睛端详起面前的洪武皇帝……
只见他,前额高隆,眼窝凹陷,鼻头肥大,下巴前突。稀疏的黑胡须,往两边滑稽地高高翘起,宛如两撮鼠须。画师的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但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画师长舒一口气,磨墨濡笔,一面端详,一面仔仔细细地描摹。他画得是那样认真仔细,生怕有半点失真之处。因为一旦惹恼了皇帝,他的小命只怕就要丢在这深宫高墙里。
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画师方才放下手中的笔。他双手端着画像,送到了皇上面前“小人画出了草稿,请皇上过目。如有不妥之处,小人再作修改。直到皇上满意了,再谱出正稿。”画师恭恭敬敬地把画稿放到朱元璋身旁的长几上。
朱元璋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咬起了下唇,眉心的川字纹,刻出三条深深的沟壑。他十分惊讶画师的技艺,短短一个时辰,竞然把自己的一张脸,描摹的活灵活现,跟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画师偷眼看到了皇帝的表情,忐忑地问道:“皇上,如哪儿不中意,请速示下,小人再作修改,直到让皇上满意为止。”
朱元璋脸上毫无表情:“你先下去吧。”
画师退下之后,朱元璋袖上画像,去了娴妃孙绮云居住的后宫。
孙绮云见朱元璋手里拿着一卷白绢,急忙问道:“皇上的御容,画出来啦?”
“看看吧!”朱元璋把画稿扔给了爱妾。
“哎呦呦!”她只看了一眼,便惊呼起来,“这画师真不简单——画得这么像!”
“爱妃觉得像吗?”
“像极啦——要多像有多像!怎么?皇上觉得不像?”她发现皇帝的神色不对。
“正因为太像……”朱元璋没有说下去。
“那就叫他另画一张嘛。”她眨眨眼,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这一张,留给自家人看。”
“哪有这么简单?这人眼睛如此厉害,他会把朕的面容牢牢记住的。要是回去以后到处乱画,满天下的人,岂不是都……”朱元璋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怎么办?”
“杀了他!”
“哎呦!画像要的就是画得像、写得真嘛。人家写‘真’了,咋会犯罪呢?要是杀了人家,不是惹人说闲话吗?”
“爱妃,你不懂。杀一个小小的画师,跟维护朕的威信德望,哪个大?”
“俺觉得人家死得太冤枉。”
“好吧,看在你的面上,就给他留一条活命!”
可怜的写真高手,第三天夜里,便被进宅“盗窃”的蟊贼将双眼刺瞎了。
四天后,第二个圆师被召进宫来。此人姓曲,是一个矮胖子,五十多岁。圆圆的脸庞上,横卧着两道垂尾浓眉,一双小眼睛急速地眨动笤,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给人一种聪明而又狡黠的感觉。这也是一位写真高手,!画起财神、佛像等祭祀的神祇,简直远一挥而就。
曲画师来到华盖殿,尖声尖气地喊着万岁,恭恭敬敬地给皇帝磕过头,便跪在矮几上溶墨展纸,笔走龙蛇地描绘起来。
胖子画师在被挑选进宫“承当重责”时,礼部的官员郑重地告诫他说:
“皇帝的龙颜,奇崛修伟,与众不同,那个袁画师不知回避,结果差一点被杀了头。你可得当心,仔细琢磨着描绘!”
胖子本来就听说过袁画师的遭遇,当时十分不解:强盗为什么不抢劫财物,却只伤害苦主的眼睛呢。现在听了礼部官吏的话,他心里更加犯起了嘀咕:不知袁画师哪里得罪了皇帝……
等到磕罢头坐下来,他只瞅了皇帝一眼,立刻找到了答案:皇帝的“龙颜”,竟是如此地丑陋,简直让人不敢卒睹!秃额,吊眉,三角眼,长下巴,几颗紫色的麻点,刺眼地散布在两腮上。那位袁画师一定是害怕失真,认真加以描摹,方才触怒了圣颜。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白白丢了一双眼睛!
曲画师不由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