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积谷,务期以农兴国;珍惜人力,禁止民间蓄婢。京城献宝,沈万****遭嫉恨;皇后说情,大富豪远徙云南。赐佳丽,龙恩优渥;杀妒妇,一石三鸟。皇帝欲做写真图,写得真的遭暗害。江南大旱,皇帝连宵祈雨;三天苦求,昊天依然喷火。
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登上金銮宝座的大明新皇朱元璋,所要燃起的大火,怕是要以几十几百来计了。
登上皇帝宝座第十天,退了早朝,朱元璋便让左丞相李善长和御史中丞刘伯温留下来,到文楼谈话。他语气诚挚地说道:“众卿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戴,朕不得不坐上这把金龙椅。这是朕的荣幸和福气,也是朕的罪过呀!”
“罪过?”李善长没弄明白朱元璋的意思,不无惊讶地说道,“陛下荣登大宝,乃是顺天命,应民意的特大喜事呀!”
“左丞相说得极是。”刘基点头附合,“时下统领九州,乃是华夏子民之大幸。何言‘罪过’二字?”
“二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唉!”朱元璋发出一声长叹,“朕为神州之主,却不能教浩浩生民走出饥寒交迫的窘境,岂不是罪过?”
李善长说道:“胡元践踏我中华近百年,加之十多年来,群雄角逐,战乱不息,方使得九州蔓荒,生民涂炭——与陛下毫不相干!”
朱元璋说道:“前年朕回濠州祭祖,沿途百姓稀少,田园荒芜。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多不是庄稼,而是荒草荆棘。徐达告诉朕,河南、山东、河北一带,同样是荒草漫路,人烟稀少。如今都成了朕的地盘,教朕怎能不着急呀。”
“无情战火焚村舍,千里裔腴成荒墟。”刘基连连点头,以诗的语言发出感叹,“听说被元军杀绝了的徐州,至今白骨蔽地,草莽弥望。到了夜间鬼火结队漫游,百姓惊恐得不敢外出。看来,平定中原之后,更难的事情,就是尽快使各地复苏。”
李善长补充道:“惨象何只是中原,江南也未能幸免。被誉为锦绣富贵城、江南佳丽地的苏、杭,同样到处是荒草没胫,狐兔出没。就像久病的老者,急待良药与明医呀。”
“所以,朕才如此着急呢!今天,请二位来,就是想倾听大学问家的拯民之计。”
李善长毫不犹豫地答道:“救民之道,无非两个字——宽仁。”
“宽与仁,乃是立国抚民之根本。”刘基点头称是,“不过,还要给百姓以实惠。”
“中丞,你看应当给他们哪些实惠?”
“臣以为,宽民之道,首要的是阜民之财,息民之力。”刘基掰着手指说道,“仔细说来,就是惜用,省役,明教化,禁贪暴。不节用,****财竭;不省役,则民力困:不明教化,****不知礼仪》不禁贪暴,****无以遂其生。”
“伯温先生的主意,很合朕的心意!”朱元璋以拳击腿。接着向李善长问道:“左丞相,你说呢?”
“陛下,刘中丞所言,正是怀德心、行仁政,奉天承运大皇帝的至善之举呀!”
“那,你们再把详细的措施,说一说,让朕听听。”
接下来的几天,经过与李莕长、刘基、宋濂和陶安等人的反复计议,制定了一整套抚民方略:减赋,垦荒,兴水利和打击豪强。
为了稳定北方新平定的地区,洪武皇帝朱元璋降旨,免除一到三年的赋税。贫苦饥民则拨粮赈济。饥民得救,万众欢呼,山东博兴五十多名农民,千里跋涉到京城诣阙谢恩。朱元璋立即接见了他们,并且兴致勃勃地安抚说:
“朕是因为尔等饥馑贫困,方才免去三年陚税。尔等长途跋涉来谢,安民反而成了劳民。这是朕不喜欢的。尔等回去之后,告诉乡亲们,心里装着朝廷就行了,不必来谢。”
朱元球命礼部发给返程路费,礼貌地送走,并立即贴出告示:禁止百姓来京谢恩。
医治战争创伤的根本出路,在于发展农业。朱元球登基之初,便发布“大赦天下诏”,明确规定:在兵祸战乱期间外逃的民户,田地已被有劳力的人家耕种,不许索回,由地方政府另行拨给田地。所有荒田,可以自由开垦,旧荒免除租赋三年,新开荒地则永不纳税。这样一来,离家者纷纷返回,无田者争相垦荒,北方满目荒芜的景象,很快得到改变。另外,诏书还把“劝民归农”作为对地方官吏考核的标准。
除了鼓励百姓开荒之外,还采取了强制措施:将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和无业游民,统统抓起来关进“逍遥牢”,经过规劝后,强令归农。那些有田不耕,任其荒芜者,全家迁发“化外”——充军荒凉地区。后来又发布命令,除了王公贵族以及官僚之家,普通百姓不准买卖收养奴婢。
垦荒命令发布后,许多地广人稀的地方,仍然有许多荒地无人开垦,便从地少人多的地方移民开垦。苏州、松江、嘉兴、湖州和杭州等地,五千多户无地人家,被迁到“龙兴之地”凤阳。洪武二年,这里成为“中都”,先后迁来的人口达到二十余万之多。移民由政府提供路费以及耕牛、农具、种子,三年不交赋税。外来户自行建“屯”,与当地居民分开居住。
除了民屯,还有军屯和商屯。军屯与卫所兵制相结合,这是朱元璋接受刘基的建议推行的。每五六千人为一卫,下设千户所、百户所。军队单立户籍,称“军户”。三成人守城,七成人屯种,以保证军需粮秣的供给。朱元璋曾得意地夸耀说:“我养百万兵,而不费百姓一粒米。”
商屯自然是由商人承担。明代建国之前,盐茶实行专卖。现在又与垦荒联系在一起:开荒种出了粮食,然后用米来换盐引——贩盐券。这样,盐茶商们也只好半商半农了。
经过多方面的努力,大批荒地得到了开垦。十几年后,开垦的荒地竟然超过了原有熟田的面积。全国的粮食,也由紧转余,不再为粮荒发愁。
可是,解决了旧的矛盾,又出现了新的矛盾。许多州县官吏乘机谋私利:虚报垦田亩数作为政绩,以邀封赏。这是朱元璋始料不及的。同时,随着田地的增加,土地分配不公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
朱皇帝哪能容忍这种情况存在,他开始向那些多占良田的富户和恶豪开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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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与屯垦,不仅解决了全国军粮民食,农民也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江南土地狭窄,每户不过十亩左右,北方一些地区则多得多,有的每户达到数百亩。甚至出现了一家占地百顷的大富户。
出身贫民的朱元璋,最为痛心的是,农民没有一块养家糊口的土地最痛恨的是,地主占据大童的肥田沃土,欺压剥削农民。当初,他的家庭依靠租种别人的土地,维持半饥半饱的生活。父母死了,连一块葬身之地都没有。不是好心的刘继祖施舍给一块坟地,真不知该把父母埋葬在哪里?这种仇富情结,朱元璋一生都没有改变。难怪,当他衣锦还乡时,仍然不忘拜谢刘继祖。登基不久,又厚赏刘继祖,敕封为“义惠侯”。现在,听说又出现了占田不均的情况,朱元璋立即命令成立“司农司”,负责淸丈土地,整理户口。规定一百一~户为一里,每里设十甲,设甲长一人进行管理。同时“计民授田”,即按人口分给土地。不同地区规定不同的授田标准,从十七八亩,五十亩至百亩不等。对于那些占田几百亩,甚而几千亩上万亩的富户豪强,朱元璋先礼而后兵:命户部将江南所有富民全部召来京城,他亲自接见。义正辞严地训诫道:
“古人有言,民生有欲,无主乃乱。天下一日无主,则强凌弱,众暴寡,富者不得自安,贫者不能自存。今天,朕为尔等之主,立法定制,使富者得以保其富,贫者得以全其生。尔等当循公守法,则能保身。不要凌弱,不要吞贫,不要虐小,不要欺老,孝敬父兄,和睦亲族,周济贫乏,逊顺乡里。这就是守法,就是良民,就是保身之道。如果继续像往常那样,横行乡里,强取豪夺,就不是朕的良民了!”
“小民等感谢皇上赐恩教诲。尔后一定多行仁义,做陛下的良民。”富翁们一齐叩头表示决心。
“那就好——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礼部还有薄酒米饭赏赐,你们去享用吧。”
训话时,李善长、宋濂二人在场。富翁们退下去之后,朱元璋问道:
“二位老先生,朕的这些话,都妥当吗?”
宋濂答道:“陛下以仁义治天下,方才一番话,处处体现了圣人治世之道。他们一定会谨遵不怠。老臣听来,也受益非浅呢。”
李善长答道:“陛下亲临接见,又赐酒饭,算得是仁至义尽了。”“朕告谕此辈的话,是想勉励他们去恶向善。你们看,朕的话,他们会听吗?”
宋濂老不犹豫地答道:“陛下如此降恩,倍极关爱,他们再不遵办,可就是丧尽天理人性了。”
“见利忘义的势利小人,防不胜防。”李善长有所保留,“只恐一次教诲,不可能使那些为恶者悬崖勒马。如能伴之以惩罚的举措,收效会更加显赫。”
“宋老先生,你赶快把朕的训词整理出来,出榜晓谕,让他们反复阅读,务期遵办。”
可是,这些受到皇帝接见的富翁,在饱享礼部赐给的酒饭之后,只把皇上的接见和宴请,视为可供回乡夸耀的资本,个个沾沾自喜。不少人并不把皇帝训话的深意放在心上,磕头谢恩之后,回到家乡,我行我素,依然故我。
这次训话的结果,只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大多数人并没有理睬皇帝的告诫,这正是李善长所预料的。朱元璋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愤愤说选“那些贪财奴,势利鬼,竟然把朕的教诲当成耳旁风!他们自找亏吃,怨不得朕不教而诛!”他与李善长等商议对策,决定采取更严厉的措施。
李善长趁机跟朱元璋讲了一个刘邦的故事:汉高祖刘邦定都长安后,曾将东方齐、楚、燕、赵、魏、韩六国的强宗大族,十余万口迁到关中。这样既加强了京城一带的经济基础,又削弱了六国贵族在地方上的势力,一举两得。被后来的史家称为“强本弱末”之术。
朱元璋一听大喜,决定认真效法。从洪武元年开始迁徙苏州富民,前后进行了多次,迁移户口达二十万之众。可怜这些富翁们,一旦离开土地远走他乡,所能带走的充其量只能是一点金银细软,房产田地则一概扔掉。转眼之间,成了等待分田的“贫民”。对于有劣迹的富民和乡村头目,不仅是迁徙,还要加上抄家,然后发送到蛮荒之地。对于劣迹昭彰、贪婪无厌,甚而鱼肉乡民的恶霸,则抄家之后,还要杀头。
占据江南以后,朱元璋曾在江浙、江西等地,实行过粮长制度。每万担左右的税粮,为一个纳税区,委派田粮最多的富户充任粮长。为了让他们忠诚地为朝廷效力,给了他们许多的优待,犯了死罪或者流徙之罪,只打一顿板子完事,甚至可以用金钱抵罪。孰料,财富加上优容,不少人成了为害一方的恶霸。有的把自己的赋税转嫁到民户身上,有的巧立名目敲诈勒索,甚而对农户吊打非刑。恶行一经查出,立即杀头不怠。洪武元年,一次就杀了一百六十多个粮长!
金华有个姓匡的首富粮长,口出狂言:“皇帝征粮百万,不及我一个田庄的收入。”这话被朱元璋知道了,暗暗记在心里。等到这位匡粮长解粮进京时,他含而不露地问道:
“匡粮长,你解的粮食在哪儿?”
首富答道:“篓时便到。”
朱元璋问道:“杀时——就到了吗?”
窗户没听出话里的杀机,爽快地答道:“不错,荽时就到了。”
“好。给我推出去杀了!”
等到匡粮长醒悟过来,人头已经落到地上。他的家属闻报,四散逃亡,财产被人抢劫一空,闻名一方的大富翁。眨眼之间化为乌有。
另外,苏州首富沈万三一家的遘遇,同样无比悲惨。
万三兄弟多年来在海外作买卖,堪称是苏州首富。害怕朱元璋的屠刀落到自己头上,千方百计献钱纳贡,梦想用钱财买平安。为了讨好新皇帝,进献了一个聚宝盆,并表示愿意承担京城城墙三分之一的修筑费用,还可以捐资犒赏部队。朱元璋早就对沈万三支持张士诚心下怀恨,见他如此夸富,便想借故杀掉他。便说道:“一个庶民百姓,竟然口出狂言,要犒赏天子的部队,一定是个欺长犯上的乱民,罪当杀头。”马皇后认为,人家送礼出钱,没有犯死罪的道理。便劝说道:“妾听说,法,是用来杀那些不守法的,并不是用来杀不谦逊的。百姓富敌国君,自然是不吉祥。对不吉样的人,上天将会惩罚他,皇上何必急于代天行罚?”几句话把朱元璋的满肚子气,说掉了一大半,便赦了沈万三死罪,全家充军到云南。沈万三所献的那个聚宝盆,被埋到了城门下边,作为镇门之宝。将原来的城门改名“聚宝门”。
朱皇帝毫不留情地对富户进行限制、打击、迁徙、甚至杀戮,与他的贫寒出身有着直接联系。饥寒时到富人门前求一碗饭吃,所遭到的冷落与呵斥,偷吃了富人家的牛犊所遭到的惩治,与同学恶作剧时,老师也不敢得罪富人的可怜相,托钵流浪时所遭到的白眼,甚至财主家恶狗对他的凶狠撕咬……都在朱元璋的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正是这种恨富情结与他性格上固有的残忍联系到一起,才酿出了那么多不忍卒睹的惨剧!
本来想为穷人争地权、谋福利的朱元璋,没想到富户的田产被收没入官的同时,佃农也跟着遭了殃——成为无田可种的赤贫。他只得赶快分给他们一份土地,并号召广种桑麻,学种棉花,以做到衣食自足。除此之外,朱元璋还命令将百姓划分为五行八作等若干职业,按照职业确定户籍。使老百姓各安其业,各供其役,都能够自食其力。
除了发展农桑,朱元璋还下令保护工商业。当时的工业,不外乎采矿业和手工业,商业则主要是国内贸易。对国外贸易,则作了许多限制。为了交换方便,朱元璋统一了币制。大量铸造各种“洪武通宝”。由于铜钱携带不方便,加之原料不足,后来又推行钞币,即用桑皮纸印制“宝钞”,同时禁止民间用金银做交易。不幸的是,朱元璋并不懂得纸币要有金银做保障,却把印“宝钞”当成朝廷的特权,增加财政收入的有效手段。超量印制的结果是纸币贬值,人们拒绝使用“废纸”。“宝钞”不得不退出交换领域,重新使用金银货币。
为了使百姓知礼仪,朱元璋接受儒士们的建议,大力倡导教化,以教化推动治理。要求八岁以上的儿童一律人塾读书,学习洒扫、应对、射、御(驾车)、书、数。十五岁以上,学习《诗经》、《书经》、《礼记》、《易经》等儒家经典。甚至要求成年男子在一天劳作之后,晚饭后也要到“左庠”去听讲道德礼仪。老百姓犯了盗窃、斗殴等过错,由老人与里长共同调解。不听教诲者,可以用藤条竹批酌情抽打,但不得拘押刑罚。审讯要在夜间进行,白天放回,以免影响生产。
教诲惩罚之外,同时提倡扬善。对孝子贤孙,义夫节妇,里长、老人可以直接上奏朝廷。每里都要设“申明亭”和“旌善亭”,有罪过的将姓名写在“申明亭”上,有了善举,则张榜在“旌善亭”上。同时,每乡还设一个木铎(摇铃),由一个残疾人每月六次,在全乡巡回摇铃,高声吟唱六句为善去恶的唱词:“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勿作非为。
朱元璋的仁心懿德,不仅施之于“小民”,对大臣,特别是有功的起义伙伴,除了加爵赏,赐田宅,还做些锦上添花的“善举”自己用不完的年轻漂亮女子,赐给他们几个,供他们“消受”。
然而,令朱元璋始料不及的是,他送给大功臣徐达的两个美人,竟然连带出了两条人命!
武二年七月,被追封为开平王的常遇春葬礼后的第二天中午,朱元璋在奉天殿西边的武楼设宴,单独宴请大将军徐达。
皇上对待自己与别的大臣迥然不同。如此厚恩礼遇,使徐达感激不已。殊不知,这是朱元璋为了弥补君臣之间可能出现的裂缝而采取的安抚措施。
徐达登上武楼,见皇帝已经等候在那里,急忙快步近前,三跪九叩,山呼万岁。朱元璋起身离座,亲切地呼着徐达的表字说道:
“天德,你我不同于他人,无人在场时,不必太拘泥君臣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