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婺州,妙计大破狮子车;严军纪,统帅手诛爱将子。朱元璋笃学孔孟书,方国珍误中安抚计。大老粗连得三杰,孔孟徒胸怀机抒。离间之计,巧除双刀赵;三顾之诚,感动大隐士。刘伯温陈说治乱计,吴国公开国有军师。
守婺州的元将,是元朝江浙行省枢密院同佥石抹宜孙的弟弟石抹厚孙。石抹宜孙坐镇处州(丽水),婺州是处州的外围屏障,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石抹宜孙决心死保。听说朱元璋亲率大军直扑婺州,他打造“狮子车”三百辆,载兵万余,由大将胡林带领紧急增援。
朱元璋得到情报,仰天大笑不止:“哈哈哈……那石抹宜孙以车载兵,足见其不知兵法。此处山高路狭,车行不便,必败无疑呀!”
朱元璋派出一支梢兵,埋伏路侧,等待战机。敌人的兵车一到,伏兵——齐掩杀过来。兵车回旋不及,被杀得人仰车翻,大败而逃。胡林逃回处州拣了一条命。
得知援兵溃退,婺州城内军心涣散,第二天便被朱家军攻下。
婺州东邻方国珍,北接张士诚,人文荟萃,号称富乡。婺州到手,对张士诚和方国珍的战略包围,初步完成。朱元球决定,不但要牢牢守住这个战略要地,还要在这里树立一个仁义之师的榜样,以收买人心,扩大影响。
进城之初,朱元璋立刻发布命令,严禁将士奸淫抢掠。不料,有一个姓黄的掌印官,自恃是大元帅的帐前亲随,竟然无视禁令,抢劫民财。被朱元球得知后,当即抓起来枭首示众。为了节省粮食,朱元璋一面下令禁酒,一面开仓济贫。一时间,军纪肃然,百姓额手称颂。
朱元璋知道,攻城略地靠的是武将,而要巩固这块新的占领地,必须得到文人的支持与合作。他将婺州路改为金华府,建立中书分省,设立各种政权机构,并四处礼聘读书人。
元朝统治者,摧残压迫“南人”,视读书人如洪水猛兽。而今,出现了礼遇读书人的当权者,俯士们奔走相告,纷纷投靠。朱元璋身边,很快聚集起一大帮子文人。他们每天中午在中书分省会餐,然后轮流给朱元璋讲解经书和历史。范祖干和叶仪两位大儒,还仔细为朱元璋讲解朱熹批注的《四书》。
范祖千指着厚厚的书册对朱元璋说:“大元帅,治理天下之道,尽在此书之中。武定祸乱,文致太平,都离不开圣人所讲的道理。”
戎马倥偬的朱元璋,对儒士们的谆谆教诲,认真听取,抓紧一切空隙认真捧读,文化知识飞快提高。连说话和行动,也学来不少文人的“修养说话咬文嚼字,走路迈起方步。对将领们训起话来,文绉绉的像个圣人之徒。进婺州城不久,朱元璋对部下教训道:
“仁义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克敌虽要靠武力,安民则必用仁心。当初我进应天,秋毫无犯,所以能一举成功。金华百姓久经战乱,正应该加意抚恤,使他们乐于归附。这样,那些还没有攻下的州县,才能望风归附。我每每听到将领们得一城,下一郡,不妄杀一人,便喜不自胜。为将的能够以不杀为心,不但利国利民,而且个人得福,子孙昌盛。”朱元璋不仅这样教训部下,自己也拿出“仁心”安民。他发布了一道宥囚的命令:金华监狱里关押的囚犯,除大逆不道、敌人的侦探外,其余的,不论罪过大小,一律释放。
但赦免罪犯不等于宽纵部下,决不允许官玩将嬉,酗酒闹事。
朱元璋访察时得知,进城之初所颁布的禁止酿酒令,很多地方视同虚文。对于许多将领来说,女人和美酒,简直是他们的第二生命。既然没有发布命令,禁止娶妻纳妾,他们可以无限制地养女人,床帐之中的饥渴容易解决,但酒瘾却难以打发。嗓子眼里辣丝丝,头脑里悠悠然的兴奋和舒坦,却没有东西代替!尤其是那些嗜酒如命的武夫,禁了酒等于要了他们的命,怎么会认真执行劳什子禁酿令。他们明里喊禁酒,暗地里却支持私酿。大坛小坛的“还魂黄汤”,源源不断地运进自己的营帐。
不下猛药,难治顽症。朱元璋决定捉住几个胆大的,打一儆百,杀鸡给猴子看。
鐘先被拿住的是参将胡二兴。
胡二兴是胡大海的儿子,今年二十三岁。他依仗着父亲战功累累,很得朱元璋的器重,便把老子厚厚的功劳簿,当成自己的温床。认为可以高人一等,天不怕地不怕。万一犯到朱元璋手里,也会看在父亲的面上,睁一眼闭一眼,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有恃便无恐。这个嗜酒如命的家伙,不仅将禁酒令抛在脑后,每天照旧醉几回,而且私底下养着一座酒坊,供给他所需用的“养分”。
天天喝得醉醺醺的莽汉,正做着老虎屁股摸不得的美梦,恰好碰在了禁酒的刀刃上。朱元璋的大手伸过来了。抓获酗酒罪犯的命令一下,胡二兴首当其冲被拿获归案,但他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嘴里冒着浓烈的酒气,依然横眉冷对,骂骂咧咧训斥审问他的人,
“你们,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胆大包天。我饶不了你们!”
“胡二兴,莫非你不知道大元帅发布了禁止酿酒的命令?”
“咱身为将领,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么说,你是明知故犯咯?”
“那又怎么样?”胡二兴下巴高昂,不屑一顾,“不成,把我肚子里的酒虫儿,馋死、干死?”
“胡二兴,你这样无视大元帅的禁令,就不怕军法惩处?”
“呸!要是怕,咱就不干了。”
“你不但不认错,还振振有词,怕是要吃亏的。”
“鸡巴毛!有种的,你动咱家一根汗毛试试!”
“当然,我们连半根汗毛也不敢动你。不过,要是见了大元帅,你也敢这么回话?”
“那当然——老子害怕过谁呀?”
审不了这个特殊的罪犯,审问官只得把矛盾上缴。朱元璋一听,愤怒地跳了起来:
“把他给我押来,我来会会这个有功之臣的大公子!”
分省都事王恺在一旁劝道:“大元帅,区区小事焉用您亲自过问,还是叫下面的人问好。再一说,胡元帅正在前线与敌人厮杀,要是处罚了胡二兴,对前方的军事……”
“哼!不要说老子有功,不能为儿子代过。就是他胡大海自己,也是功归功,过是过,互相代替不了!”
“大元帅,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王恺试探地说道,“万一激起变故,于当前的大局不利呀。”
“你别说了!不能让一只臭蛆,坏了一缸好酱。胡大海就是为此叛变,我也要秉公而断,决不放过他的孽子!”
胡二兴被四名护卫押进来了。由于他是胡大海的爱子,人们没有给他上绑,只把他的佩剑取了下来,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胡二兴也没有跪下。“面前站的是何人?”朱元璋厉声喝问。
胡二兴抬头一看,坐在椅子上的审判官,三角眉拧成一个疙瘩,狭长的麻脸上绽露着粒粒紫斑,一副暴怒的神色,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急忙近前躬身抱拳,低声答道:
“末将胡二兴,参见大元帅。”
“跪下!”朱元璋大声怒喝,“听到了没有?给我跪下!”
“跪下!”看到大元帅愠怒的脸色,侍从们上前将胡二兴扭着胳膊按到了地上。
“我有多大的罪过,要我下跪?”胡二兴反而被激怒了,用力地挣扎着。
“怎么,你的罪过还轻吗?”
“嘿嘿!咱不就是爱喝点酒吗?又没有犯多大的过错。用得着……”
“住口!”朱元璋一拍桌案,“莫非禁止酿酒令,你不知道?”
“大元帅,俺不是不想戒,可是,怎么也禁不住呀。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
朱元璋打断他的话:“你是说众人无罪——是吧?”
“反正,偷偷喝酒的将领,不光俺自己。”
“你给我举出几个来!”
“有,李祥、葛庆……还有贾充仁。”
“还有没有?”
“一时想不起来了。”
“哼,什么想不起来!我的将领成千上万,个个能够遵守禁酒令,只有你们几个‘馋不住’,公然违抗我的军令。看来,今天不给你吃副狠药,治不好你的馋病。来人,给我重打八十军棍!”
“咋?为这点屌事,就要打咱八十军棍?大元帅,你太狠了点吧?”
“嘿嘿嘿……”朱元璋一阵冷笑,“要是不狠,怎么从严治军?对于你们这等知法犯法、不听教诲的东西,打你一顿是轻的。这还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
“难道,花钱买酒喝,还能犯死罪?”胡二兴公然顶撞起来。
“你死有余辜!”朱元璋倏地离开座位,拔出宝剑,朝胡二兴走来。胡二兴一看,吓得变了脸,立刻磕头哭求:“大元帅,俺知道错了。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你就给我留一条小命吧!”
朱元璋仿佛没听到,近前一步,挥剑朝他的心口刺去。
胡二兴“啊”地一声惨叫,“咕咚”朝后倒下,扭动了一阵子,伸腿死了。
全军上下,谁人不知胡大海战功累累,朱元璋频频褒奖?现在连他的亲生儿子都能杀,哪个还敢以身试法?不仅禁酒令通行无阻,所有各项禁令,都得到顺利的推行。
可是,等到愤怒稍稍平息,朱元璋便后悔不迭。胡大海自从跟随自己以来,舍死忘生,屡立战功,现在竞然亲手杀死他的儿子!怎么向爱将交代呢?而这位猛将,眼下正率领三四万人马,在前方攻城略地。万一激起事变,不仅是重大的损失,更与全局的成败攸关。向谋士们问计后,朱元璋亲笔给胡大海写了一封密信。
信中,在详细叙说了胡二兴知法犯法、以及拒不认罪的经过后,朱元璋笔锋一转,诚恳地写道:
令郎一再顶撞,使我忍无可忍。举剑刺之,意在恐吓,何期用力过猛,竟然伤其性命。鲁莽坏事,痛悔万千。元帅失子之恨,朱某切狭之痛也!补过不及,惟有封函辕门,恳请元帅宽宥。
性情粗魯的胡大海哪里看得出来信中的掩饰矫情。在朱元琢手下效力多年,从未听说他如此沉痛地向人认错赔礼。看罢书信,这位粗汉子竟然被感动得热泪涔涔,不但没有报怨杀人者,反而把全部怨恨都集中到了惹事生非、给他丢脸的荸子身上。为了从严治军,就是不能徇私情。连称“杀得好,死有余辜!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办。”
事实也是如此。丧子之痛,丝毫没有影响胡大海的耿耿忠心。此后,他照样出生人死,南征北战。为朱元璋登上皇帝宝坐,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纟过多年战争的考验,再加上众谋士的朝夕教诲,朱元璋已经不只是一员只会冲锋陷阵的战将,而且渐渐成为统帅之材。在巩固了金华的防务后,朱元璋亲自拟订了对周边的攻防策略:东面的方国珍,胸无大志只想固守现状,采取笼络安抚的策略;对南面元军控制的处州和严州,引而不发,等待机会而北边的张士诚,正虎视眈眈,对自己构成巨大的威胁,当务之急是主动出击,一口口将其吃掉。
至正十八年(1358)末,朱元璋派主簿蔡元刚、中书分省典签刘辰,出使庆元(今宁波),面见方国珍,申述两家永远通好之意。
方国珍拿不定主意,转而向谋士求计。谋士们一致认为:朱元璋勃兴江左,军威严明,攻无不克,所向披靡。眼下攻克婺州,气势正盛,硬要与之抗衡,只有吃亏一途。而且,张士诚虎视于北面,陈友谅已经占据了南面的汀州。不如答应交好,借他人的声威,做自己的屏障,以便积蓄力量,对付南、北两面的蚕食和侵袭。方国珍认为言之在理,立即派出使者,带上黄金五十斤,白银二百斤,织金文绮,以及愿意交好的书信,来到金华,向朱元璋表示:甘愿奔走效劳,缔结盟好,携手共灭张士诚。
对方国珍安抚成功,为重拳锤击张士诚铺平了道路。
至正十九年(1350)正月,行枢密院判胡大海,攻下张士诚南面门户诸暨城,接着向绍兴挺进。张士诚改变战略,以围魏救赵的战略,挥戈北指,兵发江阴,在朱元璋后院放火。守将吴良、吴祯兄弟,以区区数千兵力,与舳舻蔽江的张家军巧妙周旋。他们采取合围分歼的战术,将敌人一口口吃掉。来犯之敌溃不成军,不得不撤退,吴家兄弟创造了以少胜多的奇迹。
张士诚不甘罢休,又向李文忠镇守的严州发起猛攻。结果,在守军的坚决抵抗下,同样无功而退。只有守卫绍兴的人马,稍稍给了张士诚一点安慰:胡大海指挥的攻城战,迟迟没有奏凯。但绍兴已经成了一座孤城,成为朱元璋的囊中物,不过是朝鞟间事。
巩固了浙西根据地,朱元璋准备返回应天。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朱元璋不再怀疑胡大海的忠诚。他丝奄没有因为亲生儿子被杀死而心生嫌隙。这条耿直汉子,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善于用兵,而且军纪严明,是委以重任的理想人选。朱元璋决定任命胡大海为金华参政,负责镇守浙西重镇金华。临行前,朱元璋特意将胡大海从绍兴前线召回,邀到分中书省的密室里促膝谈心。
朱元璋首先夸奖了胡大海的战功和劳绩,然后把话转入了正题。他亲切地拍拍部下的肩头,语气沉重地说道:“胡元帅,令郎的误死,实在是令人痛心!虽然得到了你的谅解,在我的心中却至今忧戚不已。我本来只想吓唬吓唬他,杀杀他任性的坏脾气,谁知那柄劳什子宝剑,竟然那么锋利!半年多来,我常做恶梦,梦见你伏在二兴的尸体上痛哭。我也上前陪着你大哭,直到哭醒过来!”和尚出身的朱元璋,经文没学好,却不乏演戏的本领,虽然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假话,脸上却满是悲痛的表情。
“大元帅,你何必难过呢?那孽子给俺丢尽了脸皮。那是他自己找死,怨不着别人。你不收拾他,俺也会自己动手结果了他。他死了好,省得再给俺丢脸、惹乱子!”
“可是,我在睡梦中,都觉着对不起你呀!”
“人们不是常说,白日想着,夜里才梦着吗?你干吗那么当回子事,至今不忘呢?连我都他娘的忘干净啦!大元帅,你尽管放心,俺胡大海心里头,绝不会有半点疙瘩!”
“唉——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朱元璋摇摇头,仿佛在用力驱除心头的惆怅,“那,咱们就商董军国大事吧。”
“请大元帅吩咐,不论有什么艰难险阻,末将决不会眨巴眨巴眼!”“大海呀。”朱元璋亲切地喊起了部下的名字,“我明天就要回应天去,那儿离不开我。我一再斟酌,随来的诸位将领中,只有你可以担当东南前线的重任。我决定,把镇守金华的重任交给你。连同衢州、处州、绍兴等地的攻防事宜,一并交给你管辖处理。”
“多谢大元帅的信任!”胡大海眼里滚动着激动的泪花。
“不必多谢。大海,这是你一片忠心,换得我的信任呀!”朱元璋再次拍拍胡大海的肩头,嘱咐道,“眼下,伯颜不花守衝州,石抹宜孙据处州,这两个人不仅足智多谋,而且善于笼络士人。据守绍兴的是张士诚的大将吕珍,此人同样英勇善战。此三人都是强劲之敌,绝非等闲之辈,万万不可等闲视之。你要与常遇春同心协力,不仅要守好到手的新疆域。还要不断向外扩展,将敌人占据的城池,统统夺过来!”
胡大海离开座位,躬身答道:“请大元帅放心,有胡大海在,金华城就是铁打铜铸的。不但不能让到手的地盘有半点闪失,狗杂种们占据的地盘,俺也要赶早地夺过来!”
“好——那我就放心了。”
正十九年六月初八,朱元璋回到了离开半年之久的应天府。离开时,北风肃杀,寒气凜现在已是云蒸日烤,酷热难当。从西面不断传来的坏消息,使人于燥热之中,平添了几分焦虑。
朱元璋离开应天期间,南面的推进和东面的据守,都十分顺利。而西面收复了池州,更是意外的收获,堪称是锦上添花。但西线的压力却越来越大,俞通海攻打赵普胜久攻不下,在将士们心头上,蒙上了双刀赵难对付的阴影。朱元璋不得不把注意力移到西线。他与谋士们一致认为:赵普胜勇而寡谋,陈友谅则是以势挟主,上下之间互相猜忌,矛盾重重。可以利用他们的矛盾,使用离间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