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胜手下有个孙姓的门客,通晓天文地理,兵法谋略,很受赵普胜的器重。朱元璋便暗暗派人与之交往。然后写一封离间信,“错”投到赵普胜的手中。赵普胜一见,果然对亲信产生了怀疑。门客担心遇害,便来投奔朱元璋,将陈、赵之间的矛盾和盘托出。朱元璋重赏了他,命他去联系陈友谅的亲信,离间陈友谅和双刀赵的关系。
赵普胜被蒙在鼓里,在陈友谅安插在他身边的亲信面前,依然大吹自己的功劳,根本没把陈友谅放在眼里。陈友谅得知后更加嫉恨,决心除掉这个目无尊长、自吹自擂的家伙。正在这时,赵普胜连失无为、潜山两城,赵普胜要叛变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深信不疑的陈友谅,立即传出命令,要到赵普胜的驻地安庆视察。赵普胜不知就里,只带少数亲兵迎接,在登舟拜见陈友谅时,被陈友谅一声令下抓了起来。可怜这位善使双刀的好汉,被一刀砍下头颅,扔进滔滔大江。带来的亲信也一同被杀,他的队伍也被陈友谅吞并。
朱元璋不费一兵一卒,除掉陈友谅一员大将,去掉了一个心腹之患。
胡大海没有辜负朱元璋的重托。朱元璋回应天不过一个多月,在常遇春的协助下,便从元军手中攻占了久困不下的衢州。三个月后,他又带领耿再成攻破战略重镇处州。石抹宜孙带领亲信随从,趁着黑夜逃走。紧接着,处州路所属七县也先后得手。与此同时,胡大海还干了另外一件使朱元璋高兴的事,在婺州礼聘到三位闻名一方的大学问家:许瑷、王冕和宋濂。
许瑗是江西乐平人,饱读诗书,文才出众,曾两次考中举人第一名。许瑷见了朱元璋,第一句忠言就是:“要想逐鹿成功,广揽天下英雄。”朱元璋很赏识,当即命他做了参军,不久后,升任太平知府,后来死于太平保卫战中。
王冕家住绍兴诸暨,幼年家贫,无钱读书,只得做了放牛娃。他一边放牛,一边读书,累了就学习作画。有一天,王冕走过州学墙外,听到里面的吟诵之声,两条腿再也挪不动。索性拴了牛,悄悄溜进去偷听,把吃饭和放牛的事,忘了个干净。等到日落月升,他才记起应该回家了。来到学屋门外一看,拴牛的树上空空如也,不见了牛的影子!回到家中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过了不几天,王冕按捺不住,又偷偷跑回到州学里听讲。父亲只得任他去。后来,王冕索性离开家自寻出路。白天千活混碗饭吃,夜晚到佛寺栖身。佛殿里的长明灯下,成了他夜读的好去处。日积月累,学问大进。王冕的苦学精神,感动了一位名叫韩性的儒学大师,主动收他为入室弟子。在明师的教导下,王冕很快成了闻名遐迩的通懦。韩性死后,弟子们推举王冕担任了学师。王冕曾外出游历,越长江,过大河,足迹直达大都。一路上,看到盗贼蜂起,哀鸿遍野,断定天下大乱迫在眉睫。于是携妻掣子,隐居九里山,读书作画打发时光。王冕擅长画梅,屋前种梅千余株,自号“梅花厘主”。向王冕求画的人络绎不绝,他以画幅大小,议价换米。王冕仿照《周礼》作了一部书,交给亲密弟子。嘱咐说:“我不久于人世。你拿着这卷书投靠名主。伊尹相商汤,姜太公辅周武王的事业,不难成就。”
朱元璋极为钦佩王冕的笃学精神,更赏识他不同凡俗的见解。任命他为咨议参军,留在身边参佐军务。谁知人生无定,王冕正想大展宏图,却突然得了重病,不久便衔恨而去。
另一位大名士宋濂,是被胡大海从隐居的龙门山请出来的。朱元璋为了创造一个社会安定、文治隆兴的局面,命他作了金华府学《五经》师。恢复停顿了多年的府学,集合起一批生员,开学讲经。在一派颓败和厮杀声中,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人们奔走相告,欢呼出了尊儒重学的治世明主。
朱元璋不仅得到上面提到的三位大儒,还请来一位对自己的开天簕业有着举足轻重的人物——神机妙算的刘伯温。
伯温的大名,朱元璋早有所闻。有一次,他向李善长问道:
“李先生,汉高祖刘邦定天下,主要靠的是什么?”
李善长不假思索地答道:“在于善用“三杰”——萧何、张良和韩信。”朱元璋笑道:“先生是我的萧何,徐达是我的韩信。那,张良张子房应该是谁呢?”
“愚以为,金华宋濂可当此任。”
朱元璋沉吟良久,摇头说道:“宋濂固然是饱学之士,只怕有胶柱鼓瑟的毛病。我听说青田有个刘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文武兼备,满腹经纶。张良之位,恐怕非他莫属。”
朱元璋离开金华时,特意叮嘱胡大海,留心刘基、章溢、叶琛、胡深等大学问家的动向。尤其是刘基,更要细心查访。处州和青田相继攻占后,胡大海在把章、叶、胡三位请出来的同时,也把刘基的情况摸得一淸二楚,并向朱元璋作了详细的東报。
朱元璋得信大喜。谋士李善长、陶安等,也认为刘基兵法谋略,举世无双,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朱元璋立即派樊观为特使,携带礼品,赴处州青田礼请刘伯温出山。
性急的胡大海没等到应天的指示,就派处州总制孙炎前去礼邀刘基。
这位孙总制,年纪不过三十岁,面如黑铁,左腿短跛,其貌不扬。但人不可貌相,不仅饱读诗书,而且机警聪敏,能言善辩。朱元璋曾经召见过他,对他的辩才,很受赏识。孙炎也很自信,认为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不辱使命,轻而易举地说服刘基出山。
不料,来到刘伯温住的青田县武杨村,递上名帖说明来意后,门上很快将名帖退了出来。声称主人不在家,恕不能接待。
仆人决绝拒客的口气,反而泄露了天机。聪明的孙炎立即断定,主人并未外出。于是,用不容商童的口气道:“如此日蒸火烤的天气,我们奔驰上百里,来一趟不容易。既然主人不在家中,我们就待在门房里,等着主人回来。”
门上又说:“主人去了很远的地方,几天内回不来,你们就是等上几天几夜也是白搭。”
说罢,“呼隆”一声,两扇黑漆大门严严地闭上了。
孙炎一行,吃了闭门羹。
“唉!人家连面都不让见一见,叫咱怎么施展游说的本领呦!”孙炎失望地掉转马头往回走。走着,走着,自语起来:“哼!心诚所至,感地动天。你刘基的名士派头再大,也成不了隐居南阳的卧龙先生。你有拒客之计,我有三请之诚!咱就不信,请不动你名山高人!”
听说来人已经离去,刘基再次嘱咐家人:“往后,再有官家人来访,一律挡驾。”一面在心里嘀咕,“绝对不能做再嫁的冯妇!”
刘基字伯温,生于元武宗至大四年(1311),比朱元璋大十七岁。他是宋代名臣刘光世的后人。家门世代书香,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加之聪颖上进,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童”。十四岁便中了秀才,两年后又成了举人。十七岁到著名的石门书院攻读。在那里,刘基不仅精读经史,熟谙辞赋,而且广泛涉猎医卜星相等“杂学”,对于兵书战策更是痴情入迷。在他的家乡,流传着一个刘基钟情兵法,感动了神灵的故事。
有一天,刘基一边在山路上漫步,一边苦苦思考一个解不开的兵家疑团,轰然一声巨响,面前的石壁上两扇石门洞开。他快步走了进去,经过一段黑暗的道路,又钻过几个崎岖盘曲的山洞,终于来到了光明处。对面的石壁下,露出了一座不大的石屋,光芒四射,耀人眼目。石室门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刘基来,石室开。”刘基上前轻轻一推门,两扇石门“吱吻”一声开了。室内并无别物,正中一座高台,上面放着一只石匣。近前打开一看,原来是四卷兵书。刘基知道定是非同等闲之物,携上石匣拔腿疾走。刚刚迈出门外,背后一声巨响,石壁闭合如初。人们传说,正是精读了这四部兵书,分合战守之道,从此烂熟于心,刘基才成了闻名四方的“智多星”。
刘基二十二岁上,赴大都参加会试,一举考中进士。据说,滞留大都期间,又发生了一件奇遇。有一天,刘基到书铺里闲逛,一部陌生的天文书籍引起了他的兴趣。本想买下来,但身上没带银子,便站在那儿看了起来。老板被他的苦读精神感动,书店要打烊了,叫他把书带回去,第二天来送银子。刘基抱拳谢道:“谢谢老板的厚爱,此书已在鄙人胸中,不须借,更不须买了。”老板被惊呆了,连称他是“神人”。神人倒未必,刘伯温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是尽人皆知。无奈,这样一个无所不通的能人,却是生不逢时。
元朝统治者鄙薄汉人,更加蔑视儒生。刘基得中进士后,整整闲居了三年,方才被选为江西高安县一名县丞。他含恨上任,并不以官卑职小而自贱,仍然勉力从事。经过明察暗访,到任不久便严惩了几个劣迹昭著的恶豪。县令惧于豪强的压力,不再让刘基过问讼事。闲极无聊,刘基便四处访贤拜师。进贤有一位邓老夫子精通天文数术,刘基拜在老夫子的门下执弟子礼,获得了老人的真传。不料,刘基的“游荡消闲,不理民事”,又成了过错。县令更加无端生事,处处找刘基的岔子。看看无法立足,刘基只得辞官归里。
刘基在家乡赋闲了整整十年。因为名气太大,又被征为江浙行省儒学副提举兼当年的乡试考官。但因才高识卓,又遭到同僚的嫉忌,再次愤而辞职。徐寿辉的人马东下江浙,攻陷了杭州。刘基的家乡青田,面临被洗劫的危险。他看不惯乱军的烧杀抢掠,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元帅府都事的任命,辅佐石抹宜孙守台州。当石抹宜孙意欲招抚方国珍,他痛陈招扰“流寇”之害,坚决反对。不料,方国珍的贿赂,买通了石抹宜孙,刘基的正确主张,反而成了罪过:“伤害朝廷好生之仁,揸作威福。”被撤职拿办,发往绍兴羁押。
六年后,义民四起,声威日隆,元政府招架不了,再次想到了高明的刘伯温。给他官升一级,被起用为浙江行省都事,协助石抹宜孙去处州平定“山寇”。此时,刘基与同在帐下效力的章溢、叶琛等著名儒士结识。他招募来一批青壮农民组成子弟武装,亲自指挥,巧妙运用分化瓦解、智赚计取等战术,很快将处州的几股农民武装平定。战功显赫,本应得到重用。
由于没用金钱开路,朝廷对他的“奖赏”,竟是降为处州路总管府判官。赏罚不明,金钱万能,刘基对蒙元政权彻底失望。再次愤而辞职,带着亲信将校,返回家乡隐居。
对于刘基来说,每一次“辞归”,都是一次违心的痛苦选择。
三起三落。刘基彻底次被元朝政府起用,又三次辞职归田——失去了“兼济天下”的兴趣。
满脑子儒家礼教的刘基认为,身为元朝“进士”,为元政权效忠尽力,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尽管这个政权已是千疮百孔,病入腠理。但,狂澜作砥柱,国破尽臣节,这是做臣子的本分和天职。他要辨症施治,使之固本祛灾,兴旺发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作为元朝的臣子,如果投奔新主人,那就是叛变,是无耻的失节!刘基不愿意做一个无节无义的人。况且,他亲手扑灭过好几股农民乱军。朱元璋同样是揭竿而起的饥民山贼,尽管与那些山大王、土皇帝,有着许多的不同。就是不把自己看成是屠杀民军的刽子手,也要记恨几分。士为知己者死,投到他的帐下,能否得到信任和重用,自己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抱负是否能得到伸展,都是一个未知数。难怪,听到朱元璋派人来请,急忙命仆人闭门拒客,以打消来者的希望,不再登门啰嗦。
不料,硬犄角碰上了牛皮糖。总制大人孙炎竟有超人的耐性,吃了闭门羹却毫无恚忿。隔不上十天半月,便派人来礼邀一次。连续三次,照样被拒之门外,始终不能见到“真人”。
读书人是最讲礼仪的。孙炎估计,连续三次诚邀,即使刘基的决心没有动摇,出于礼貌,他也该打开那两扇坚闭的大门。只要他开门揖客,便可晓之以礼,动之以情。半月后,孙炎再次扬鞭策马,去了胥田县武阳村。
正如孙炎所估计的那样,接二连三地拒绝访客,满腹礼仪的刘基,早已心下不安。得知孙制台再次亲自造访,只得吩咐打开大门,降阶相迎。
远远看到一位身材修长、气宇轩昂的长者,从内院缓步走出。不用问,此人就是他渴求一见的刘伯温。孙炎急忙快步上前,躬身施礼,恭敬地说道:
“孙炎参见伯温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刘基淡淡地说道,“制台大人远道而来,倍极辛苦,请到寒舍用茶。”
进到客厅落了坐,趁着仆人献茶的机会,孙炎仔细打董这位难见的主人。只见他方面高额,浓眉隆准,虬须密结,声音洪亮,目光如电,炯焖逼人,眉心的川字纹,露着智慧与深沉。相比之下,自己显得更加丑陋矮小。不由欠身恭敬地说道:
“伯温先生,两月前,在下曾经前来打扰,并派手下来拜访过两次,无奈缘分太浅,一次也没碰到先生在家。今日能够得见,实在是三生之幸也!”
“制台大人不必过谦。山民不过是一只当局遗弃的敝屣,栽桑种稻的农夫。三番两次劳动大驾,委实无以克当。”
“不,不!”孙炎郑重说道,“先生道德学问,韬略机抒,如日经天,如雷贯耳。岂可作蕴椟之珠,密藏之剑。我家吴国公,久慕阁下大名,渴望劳动尊驾,光临应天。并愿意设坛参拜,尊为军师,以便朝夕请教,共商定国方略。万望……”
“制台大人谬奖了。”刘基打断了客人的话,“山民有何德何能,敢做吴国公的军师。不敢,不敢!况且,八旬老母在堂,风烛残年,正需侍奉。两个孩子刚刚十几岁,更不可无人调教。加之山民年近半百,痼疾缠身,半废之人,无异于败絮朽木,焚之于釜底,尚不足以充炭薪,焉敢言大用?尚望制台大人,代山民向吴国公谢罪,请他另请高贤为是。”
“这么说,阁下又要让在下空跑一趟咯?”
“很抱歉———是只能如此。”刘基站起来从背后长几上,取过一柄剑,捧到客人面前说道:“山民为了答谢制台大人的厚爱,备下一份薄礼:这是我祖传的一柄宝剑,望大人笑纳。尔后开疆守土,会用得着的。”一面说着,他把宝剑放到了客人怀中。
孙炎双手接过来,拔剑出鞘。但见青锋熠熠,光耀眼目,端的是难得的宝物。不由弹剑而歌:
宝剑光耿耿,佩之可以当一龙。直是阴山太古雪,为谁洁此青芙蓉?明珠为宝锦为带,三尺苦蛟出冰海。自从虎革裹干戈,飞入芒荡育光彩。青天刘郎汉诸孙,遣还宝剑情独存。匣中千年睡不醒,白帝血染桃花痕。山童神全眼如日,时见蜿蜒走虚空。我逢龙精不敢弹,正气直贯青天寒。还君持之献明主,若少大旱为霖雨。
吟罢,孙炎把宝剑插人鞘中,指着说道:“伯温先生,古人云:宝剑赠英雄。鄙人这副尊容,哪里配得上用这宝物呀。”他把宝剑放到主人手中。语意双关地说道:“先生,依鄙人之见,宝剑更应该赠明君,用它开疆辟土,建国定基。你留着它,尔后会有大用处的。”
“这就更使刘基不安了。”
刘基转身把宝剑放回案上的时候,仿佛自语似的感叹道:“蒙元气数已尽,乃是大势所趋,有识之士所见略同。但我已不求闻达,富贵于我如浮云。他人心干筲汉,与刘某已毫不相干。”说到这里,刘基昂首吟起了古诗《薤露歌》:“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古来英雄士,各已归山阿。”
主人歌吟甫歇,孙炎急忙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元朝气数已尽,无可救药。我家吴国公,神武不杀,民心归附。尤其视士人如珍宝。故而疆土日大,士子仰望朱家旌旗者,不绝于途。先生,人固然有一死,最终都要与草木同朽。但哲人有浩然之气,社稷之忧,焉能视社稷之倾而不扶,民瘼之重而不医,只知明哲保身乎?”
刘基没有正面回答客人的质问。从案上拿过一沓诗稿送到客人面前,指着说道:“孙大人,山民不能脱俗,闲来写下《招隐》五首。在下不妨给你念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