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知道的?”
“父亲一个老部下偷偷告诉俺,叫俺赶快想法救三哥。”
“竟有这等事!”马氏怔怔地愣在那里。
“姐姐,你快想法子救出三哥来吧。俺求你了。”玉琴伏在马氏的腿上痛哭起来。
“玉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走,咱们赶快回去想法子。”马夫人向后面的船高声喊道,“老三,老四,你俩继续在这里玩吧。”她指指有孕的肚子,“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元璋正在议事厅跟谋士们开会,商量亲率大军进兵浙西,完成对张士诚南面的包围。马夫人派人来请,说有要事相告。马夫人处事稳重,从来不草率慌张,既然派人来急邀,必有紧要事情相告。朱元璋让谋士们继续斟酌,急忙回到了内宅。
掀帘进入内室,见马夫人满面泪痕,歪在床上,近前不解地问道:“咦?你们四个,不是去莫愁湖游玩吗?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是玩够啦,还是不舒服?”
“我哪儿有闲心玩呦。唉!”马夫人似嗔似怒,脸挂阴云。
朱元璋心里打起了鼓。近来,部下又给他“打捞”到一个姓李的绝色女子。暗暗见了一面,便像心头爬上了痒痒虫,火急火燎,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抱到床上,颠倒沉醉。但又担心在一妻三妾面前,不好交代。他知道,马夫人宽容厚道,能够接纳,就是心下不快,也不会当面揭短。三夫人郭银月自幼家教严谨,深知谨守闺阃之道,也不会让自己下不了台。难办的是老二和老四。当初的小姨子、现在的二夫人郭玉琴,就够招架一番的。这个任性的小姨子,虽然早已变成了“二夫人”,仍然改不掉跟姐夫嬸闹调侃的习惯。加之年龄小,更是随便撒娇使性,没有一点惧怕。最难对付的是四夫人孙绮云。她的冷嘲热讽,常常使朱元璋如芒刺在背,忍不住,怒不得。一旦再接回个“五夫人”,岂不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惹不起,躲得起,索性在外面找房垒窝,让李氏受点委屈,暂时作个“外室”。
平素日,难得见到温柔敦厚的马夫人冷脸相对,更很少见到她以泪洗面。今日的冷落伤心,八成是李氏的事情露了馅。想到这里,朱元璋近前涎着脸问道:
“你走的时候,不是高高兴兴的吗?怎么突然没有兴致了呢?莫非是病了?哪儿不舒服?我派人叫大夫去!”
“俺没有病。”
“既然没有病,慌慌张张地叫我回来干啥?不知道我忙得很吗?”朱元璋边说边伸手摸着她的额头,“唔,不烧。也许是肚子里的小娃儿,让你不舒服?你可要当心呦,怀着孩子不得有任何闪失。我要你再给我生个胖儿子。咱们的仗打得一帆风顺,地盘扩大得这么快。我需要许许多多的儿子帮我继承守护呢。亲儿子总比干儿子更放心,你说是不是?”朱元球故意转移话题。
“那是呀。连亲小舅子都不放心,何况是无亲无故的干儿子!”马氏冷冷地接上了一句。
“你?这是啥话?我啥时候亏待过小舅子?他高高的俸禄拿着,小小年纪,一天到晚,斗鸡耍狗,养优伶,宿勾栏,正事不习练一点。这样的人,尔后能带兵打仗,还是能辅政驭民?”
“就算他啥用没有,养着他不就得啦?郭家就剩下这么一条根,不看僧面看佛面,干嘛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一听这话,朱元璋就知道郭天爵的事已经泄露出去了。索性坐下来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他联络了张三开、刘毛大等七八个将领,谋划除掉我,取而代之。这样胆大包天的事,难道不该关他?”
“可,他还是个孩子呢。亲不亲,自家人。你可不能轻易地听信外人的传言呀。那兴许是故意挑拨你们郎舅之间的关系呢。”
“夫人,难道那张天佑和郭天叙不是至亲?他们几次想害我,你都亲眼看到的。你敢说,那郭天爵就不会学他们的样子?”
“那孩子,没有那么大的雄心。至多是说几句气话、狂话罢了,你怎么能当真呢?”
“这么说,你仍然认为,你那个干弟弟是个好东西?好吧,给你看看这个,你就服气了。”朱元璋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送到马氏面前,“这是他亲笔写的认罪书,你自己看吧。”
“你忘了俺不识字?”
“你看我!好吧,我念给你听。”
“用不着——有我呢。”二夫人郭玉琴从帐子后面闪了出来。
“啊?你怎么在这里?”朱元璋蓦地吃了一惊。
“这是俺姐姐的屋,俺怎么不可以在这儿?”
“鬼鬼祟祟,一点规矩也没有。实在……”
“要不,怎么能听到你的背后实言!”
“好好,你从来没有错,总是常有理。”朱元璋把纸卷递给她,“你念吧,看看是我冤枉你的好三哥,还是他心如蛇蝎,一心想加害于我!玉琴没搭话,急忙展开纸卷念了起来:“‘……俺说的都是真话,一句也不假。我实实有罪,对不起大元帅。我不愿意在大元帅的手下听指划,就跟张三开、刘毛大、屠仁寿、旲常等七人,商议了几次,要在大元帅外出时,埋伏在路边,用箭射死他。他们说,事情得手后,我就是吴国公、大元帅,他们也都要做丞相、当元帅。我鬼迷心窍,对不起大元帅对我的爱护,也对不起干姐姐和亲妹妹。我知道错了,恳求大元帅饶恕我这一次。
我一定……’”
“不要念了!”马夫人挥手制止,“他小小年纪,心肠这么狠毒——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你们相信了吧?这是他的亲笔口供,可不是我无缘无故地冤枉他!”“可,那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他们并没有真的动手呀!”郭玉琴还想给三哥争理。
“他真的动了手,一切不就晚了?”马夫人痛切地说道,玉琴,你想过没有?他的计谋一旦得逞,咱姐妹都得当寡妇?”
“这……”玉琴一时语塞。
“你这个三哥,怎么偏要跟他那不长正心眼的舅学呢?也不替咱们姊妹想想,要是国瑞有个三长两短,咱姐妹……他的心真够狠的。”
朱元璋急忙帮腔:“所以,这是非同等闲的事。不加严惩,不足以教训三军上下。”
“唉!作乱犯上,他这是犯的死罪呀?国瑞,你打算怎么处置他?”马夫人问道。
“他自己活够了,我是爱莫能助呀。”
“不,不!”玉琴大哭起来,“你不能杀死三哥,俺们郭家就这么一条根了呀。看在俺爹对你提拔重用的份上,大元帅,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他的罪过,可是死有余辜。我要是不从严整治,尔后怎么驾驭三军?”
“你要是不饶恕他,就先把俺杀死吧?俺保不住三哥的命,对不起俺死去的爹爹呀。”
郭玉琴伏在床上哭着打滚。马夫人也不住地抹眼泪。朱元球虎起脸喝道:
“郭玉琴,你什么时候就不耍小孩子脾气啦?莫非,只有他的命要紧,我的命就一文不值?”
你的命,这不是好好的?俺不管,你要是不饶恕他,俺就跟他一块死!”
朱元璋眨眨眼,忽然口气一变:“好好,我的小姑奶奶。我给他留一条命,总该行了吧?”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玉琴从床上爬起来,一连给朱元璋磕了三个响头:“大元帅,俺替三天晚上,郭天爵大摇大摆回到自己府上。他跟几个亲信侍从说道,自己上了坏人的当,险些做出荒唐事。多亏自己见机行事认了错,大元帅彻底原谅了他。危险过去了,今后,只要不在想歪稿儿,忠心地辅佐吴国公打天下,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
正说着,来了两位好朋友,带着美酒精馔,前来给他压惊。郭天爵死里逃生,既感谢姐夫的再造之恩,让自己从阎王爷那里拣回一条命,更感激朋友不忘旧谊。三人杯觥交错,开怀畅饮。直到三更过后,方才撤席送客。
酩酊大醉的郭天爵,被仆人扶到床上,一头扑倒,呼呼大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仍不见郭天爵出屋。仆人到他房间里推门一看,他直挺挺地挂在了梁头上!
“左丞相上吊自杀了1”一声惊呼传遍了阖府上下。
亲随仆人们个个吓掉了魂,急忙到吴国公府报告。朱元璋闻讯,立刻带领随从和小张夫人、马夫人以及郭玉琴等浩浩荡荡来到现场。
小舅子舌头伸出口外,满脸痛苦的样子。朱元璋伸手一摸,尸体早已冰凉。他拍着小舅子的尸体,大呼小叫:
“天爵三弟呀,你就是遇到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帮助你、原谅你呀,你怎么可以轻生而去呢?呜呜呜……”
马夫人虽然感到事情发生的太蹊跷:头天夜里烂醉如泥,怎么不到天明就挂了梁头?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坐在一旁一面大哭,一面埋怨干三弟“小心眼,不懂事”。
抱着三哥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的郭玉琴,见丈夫和大姐都伤心得哭成了泪人,一肚子气早跑到了爪洼国,竟也跟着数落起了死者:“三哥呀,你真不懂事,俺们正在恳求大元帅原谅你,照旧提拔你,你怎么就走了窄路呢?难道你就没想过,这是断了郭家的香火?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呀?啊啊啊……”
死者已远去,生者徒伤悲。朱元璋劝得两位夫人止了泪,立即命令按照右丞相的规格,隆重殡葬小舅子。
郭天爵轰轰烈烈人了土,朱元璋暗暗得意,一件谋叛案了结的彻底、漂亮。
虽然大恩人、一代枭雄郭子兴绝了后,使朱元璋唏嘘感叹。但彻底消除了一件心腹之患,却是值得庆幸的天大喜事,难怪朱元璋感到心头少有的轻松。
谁知,刚刚处理完郭天爵的丧事,前方却传来了消息:枢密院判胡大
海勇猛顽强,一举攻下兰溪后,却在婺州城(金华)下遇到了麻烦:屡攻不克,久困不下。朱元璋得知,决定亲自出征。他调回徐达留守应天,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向浙西进发,年底抵达婺州城下,他要亲自指挥,啃下这块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