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郭天叙和舅舅张天佑,由于中了陈兆先的奸计相继去世后,郭天爵一直依附于朱元璋的门下。打下应天后,小明王委任朱元璋为江南行省右丞相,委任郭天爵为左丞相。郭天爵的加官晋爵,完全来自老子的庇荫,并非有什么才能或者尺寸之功。但郭三公子志得意满,毫无自知之明,认为可以与姐夫朱元璋平起平坐。朱元璋遇事只跟心腹大将和谋士们商量,把他冷在一边,郭天爵一直心下耿耿。加之有几个郭子兴的旧部张三开、刘毛大等,埋怨得不到信任重用,在郭天爵面前散布不满。同时撺掇他联合一批旧弟兄,杀死朱元璋取而代之。郭天爵认为遇到了知己,满口答应,立即付诸行动。不料,郭子兴的昔日旧部,不但钦佩朱元璋的能力,而且大多得到了提拔重用。他们不但不答应三公子等的挑唆,还劝他们停止冒险,以免招来杀身之祸。无奈,鬼迷心窍的郭天爵,根本听不进逆耳忠言,反而加快了密谋的步伐。
结果,一个被串联、名叫宗正一的将领,偷偷向朱元璋告了密。
“他会吗?”朱元璋十分惊诧,但仍然怀疑,“怕是他年幼无知口出狂言吧?再说,自从岳父归天后,我对他像亲兄弟一样百般呵护。他怎会恩将仇报,对我下毒手呢?不会是你等的猜测吧?”
“如此严重的事体,岂是儿戏!末将的话如有半点不实,大元帅砍了咱的脑袋!”
宗正一信誓旦旦,朱元璋不能不信。随即找来几个被郭天爵串联、但没有答应的人进行盘问,证实情报完全属实。
朱元璋立刻以商讨紧急军情为由,请郭天爵连夜前来国公府议事。由于平常很少有人找他“议事”,郭天爵一接到邀请,担心是谋反的消息走露了,心怀忐忑,磨磨蹭蹭来到了国公府。朱元璋把他请进府衙的密室里,屏退左右,不动声色地问道:
“右丞相,你知道,我找你来为的是何事吗?”
“不知道呀。”郭天爵怯怯地答道,“不知……大元帅找我来,有何吩咐?”
“咦,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朱元璋语气平和,“论亲戚,你是我的亲小舅子论公事,你是行省左丞相,跟我这右丞相,也算得是平起平坐的官职。你何必如此客气?”
“那……你今天请我来,要议何等大事?”郭天爵放下心来。
“当然是与你有关的一件大事。”朱元璋神色凝重,引而不发,“所以,非跟你商量不可。”
“什么,与我直接有关?”年轻的左丞相再次紧张起来。
“是呀。不然,黑更半夜的,岂不是惊动了你的甜觉!”
“姐夫,那是什么事?”郭天爵下意识地在坐位上动了动屁股,右手悄悄握到了剑柄上,“你快说,急死人啦。”
“当然是大好事。怎么样,等不及了吧?”朱元璋观察着小舅子的一举一动,“我这就告诉你。”
“好。我洗耳恭听。”郭天爵故作镇静。
“天爵三弟,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与你大姐、小妹,几年来,一直记挂着你的婚事。只因战事忙碌,没有觅到可意的人。现在,终于给你觅到了一个德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喀嘻,姐夫原来是为这事操心呀!”郭天爵完全放心了。
“怎么,那还不算咱们家的大事?”
“咳!那急什么呀?我今年才十七岁昵。”
郭天爵的潜台词是:大事成功之后,自己就是统辖大半个江南的吴国公。到那时,三宫六院,自然不在话下,何用你朱麻子操这份闲心!想到这里,郭天爵故作谦逊地答道:“姐夫,我要等到建立一番功业之后,再考虑成……”
“喂,你打算建立什么功业?”朱元璋打断了小舅子的话。
“功业么……”
郭天爵进门时的不安,谈到婚姻时的忽然平静,都被朱元璋看在眼里。见对方一时语塞,他突然问道:
“如此说来,你是要等到做了吴国公、大元帅之后,一并封后纳妃了?”
“姐夫,不,大元帅,你……这话是从何说起?”郭天爵陡地变了脸。“这不就是你自己心里想的,天天忙活着干的大事吗?干吗还来问我呢?”
“姐夫,你是吴国公,与我有什么相干。再说,我从来也没说过,要夺你的吴国公。那不是大逆不道嘛!不信,你去问问马大姐和玉琴姐姐。在她们面前,我尽是对你的恭维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毫无城府的愣头青,一语泄露了天机。
“嘿嘿!”朱元璋陡地黑了脸,“不错,你在她们姐妹面前,是没有说我的坏话。你在张三开、刘毛大等人面前呢?”
“大元帅,姐、姐、姐夫!你可不能相信那两个王八蛋放的臭屁。他们嫌姐夫封的官小,常常在我跟前说姐夫的坏话,被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怀恨在心,才反咬一口。”
“那好。既然私下里跟你讲,你不说实话。那就把‘说坏话’的人,一个个请出来对质,到那时,后悔可就晚啦!”
“姐夫饶命,”郭天爵扑通跪到了地上,“我跟你说实话就是。”
郭天爵跪在地上,将联络父亲旧部,企图谋杀朱元璋的经过,从头至尾作了交代。末了,磕着响头恳求:
“姐夫,我把实话全部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让外人知道呀!”
“那是自然。这么重大的机密,怎么会让外人知道呢。就是你的两个姐姐,我也不会让她们知道一个字。”
“姐夫,你不会杀了我吧?”
“嘿嘿,我怎么会动手杀自己的小舅子呢?只要你把谋反的事,从头至尾,给我写出来。”
“那好,那好。俺现在就写。俺保证从根达梢,写得详详细细。”
一个时辰之后,郭天爵如实写出了口供。朱元璋见没有什么隐瞒,吩咐押出去,秘密关押起来。
与此同时,另外五个同谋者被悄悄抓起来,绑上石头扔进了长江里。神不知,鬼不觉,朱元璋处理了一件谋叛大案。但是,该怎样处置小舅子,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天城西的莫愁湖,淸波涨绿,垂柳夹岸。拂面的清风,吹起层层涟漪,荷叶轻轻摇曳着,似在窃窃私语。四五只长颈白鹭,在水面上自在徜徉,蓦地潜入水底,旋即叼着一条鱼儿浮出水面。一声声莺啼自柳浪中传来,仿佛在提醒游人不必焦躁烦恼,炎热的溽署即将逝去。
清波,平湖,白鹭,绿荷……七月的莫愁湖,端的是散心畅游的好去处!
莫愁,莫愁!难怪,许多不忧衣食的夫人小姐,把来莫愁湖畅玩,当成排解闲愁的妙方良药。
两只画舫自湖南岸悠然滑出,向湖心驶来。坐在前面游船上的是马夫人、二夫人郭玉琴和四名丫鬟。三夫人郭银月和四夫人孙绮云和她们的丫鬟坐在后面的船上,紧跟其后。
游船冲开层层涟漪,在荷丛中曲曲折折地前进。郭银月指着前面的画舫说道:
“四妹,你看,船儿扭起了秧歌呢。”
“哈哈,真有意思!要不是在船上,俺也跟它一起扭一阵子。”
“是呀,船上可不是扭秧歌的地方。”郭银月答道。
“那就唱歌。”孙绮云折了一支荷叶擎在手中,打起了一只遮阳绿伞。她摇着伞儿,唱起了小曲:
等郎等到蜡烛低,眼看月牙偏了西。门外没有铁环响,床上热泪湿枕席。山海詧谁敢信,负心人今夜又误期……
郭银月低声劝道:“四妹,小点声。这曲子,太骚,叫大姐听到多不“哼!随便唱唱小曲怕什么?俺又不是真的想野汉子。”孙绮云长叹一声,“唉!不能跳舞,又不准唱曲,嫁给了当大官的人家,偏偏有这么多的规矩!”
马夫人倚着舷窗,正在眺望远处淸凉山的景色,听到后面船上说笑唱歌,不由感叹道:“二妹,你听,不知道她们哪儿来的那么多欢喜事——又说又唱的。”
“唔?大姐,你说什么?”
“我说她们两个,又说又唱的,哪来的那股子高兴劲呀。”
“吃饱了没事干,闲得牙痒痒呗!”郭玉琴没好气地答道。
马夫人这时才注意到,自从登舟后,郭玉琴眼神迷茫,一声不吭。于是,不解地问道:
“二妹,今日咱们是来游湖散心的,我看你好像不高兴,莫非有什么心事?”
“整天没件高兴的事,你叫俺怎么高兴?难道,你就没有伤心难过的事?”
“俺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身为女人,不就是为男人操心吗?国瑞一仗打得比一仗顺利,地盘一天比一天扩大。用不了多久,江南就都是咱们的天下——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伤心难过呢?”
“是呀。光为男人的功劳高兴就行,别的,都是瞎扯。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咦?玉琴,你说的啥呀?”马夫人被弄糊涂了,“不是亲骨肉,咱给他操的啥心呀?”
“就是嘛。要不怎么说,干亲不是亲呢。”
马夫人不由一愣。略一沉吟,往她的身边挪了挪,柔声说道:“玉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我倒是干亲,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从你小的时候俺对你怎么样?你自己不是常说,我这个养女胜过你的亲姐姐吗?今天怎么凭空说出这样生分的话?”马夫人的双眼润湿了。
“姐姐,你打的啥岔呀?俺不是说,你拿着俺不像亲妹妹。俺觉得,你拿着天爵不当亲弟弟。”
“你瞎说些什么呀?你能说,俺对他不是跟亲三弟一样?”
“那——为什么,你对三哥的事不着急?”
“咳!这话你可没说到点子上。昨天俺还跟国瑞商议,给他操持个好闺女,让他早一天成了亲,地下的二老也就放心了。”
“哼,人的性命都不保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亲事呦!”
“玉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痛快地告诉姐姐呀!”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聋作哑?”
“难道要姐姐发誓?”
玉琴附在马夫人的耳边说道:“他把俺三哥关起来了。”
“为什么,知道吗?”
“说是要造反,看样子要杀他呢。”
“真的?老三年纪轻轻,能跟他的舅舅、二哥一样,那么不安分吗?”“说的是呢。你就是叫他造反,他也没有那份胆童呀。可,不知怎么就被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