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二催促着人马,偃旗息鼓,悄然逼近镇江,想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第二天深夜,人马到达目的地,将镇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城头上,更鼓不响,灯火昏暗,足见敌人毫无防范。陈保二大喜,当即下令连夜攻城。
忽然,城上响起了锣声。紧接着,灯笼火把一齐点燃,照得城上城下如同白昼一般。只见城上人头攒动,刀剑森立。陈保二知道对方有了防范,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拔刀在手,催逼着架云梯、拋绳索,全力攻城。正在猛打猛冲,背后忽然传来喊杀声。原来汤和的人马从后面杀了上来。陈保二知道中计,慌忙下令退军,可是已经晚了。但见城门大开,徐达带领人马从城里杀了出来。前后夹击,一阵掩杀。不到半个时辰,一万多人马,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下来的,跪到地上做了俘虏。陈保二带领几十名亲兵,杀开一条血路,落荒而逃。这个锊莽的武夫,怎么也猜不透,自己的行动怎么会被对方所掌握。
原来,自从陈保二叛逃之后,徐达就估计到,他肯定会来报一箭之仇。近来又得知,派去修好的杨显,被张士诚扣留,知道战衅必起,更加紧了对平江方向的防范。
昨天过午,探马报知,陈保二带领大队人马,自东而来,目标像是镇江。徐达立刻与汤和计议,兵分两路,一路守城,一路到城外埋伏。趁陈保二他立足未稳,前后夹击,杀他个措手不及。有勇无谋的陈保二,果然进了他们的包围圈,被杀了个全军覆没。
陈保二带领几百人逃回平江府,向张士诚禀报惨败的经过。没有得到城池,却白白丢了一万五千人马。张士诚一怒之下,将陈保二杀了。
“徐达干得好——给了张九四一个下马威!”朱元璋得到陈保二偷袭而全军覆没的消息,高兴地喊了起来,“那张九四不愿修好也就罢了,竟然先动起手来。看来,还是陶安先生料得准,张九四果然意在吞并江南,进而做全中国的皇帝。一山养不住二虎。我也只有以牙还牙了。”
朱元璋立即写信给徐达,告诫道:“张九四是私盐贩子起家,狡诈多端。他偷袭我镇江,表明通好之路已绝。从今往后,我也要视他为寇仇。你在张九四嘴巴底下,时刻有被咬噬之忧。固守镇江一城不但不足以使其退缩,还会再次伺机来犯。与其被动挨打,何如强占先机——先伸出拳头打他?你要向东挺进,拿下常州,以巩固我东方门户。随发精兵三万,协助攻取。”
接到命令,徐达立即整军出发。第二天下午,即将常州城团团围住。徐达驻扎于城西,汤和驻扎于城东,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
张士诚得到急报,立即派他的二弟、提调各路兵马中书平章张士德,率两万大军增援。
张士德是一员猛将,是张士诚的一根顶梁柱。他奉命出征,志在必胜,根本没把徐达放在眼里。徐达一向用兵谨惧,知道张士德有勇无谋,多胜生骄,要与这个莽汉虎较罱,取胜的上策是智取,而不是力敌。他命汤和继续加紧攻城,拨出两千人马,在城东十八里处埋伏。自己只带领五百名精骑,迎战张士德徐达率领骑兵在敌营防守薄弱处,横冲直撞,几进几出,张士德果然被激怒了。火冒三丈的“霹雳火”亲自出马截住徐达厮杀。战了十多个回合,徐达不支,拍马而逃。张士德命大队人马紧跟其后,自己则盯住徐达放辔猛追,一派活捉活拿的架势。追了约有四五里路,眼看就要追上了,徐达忽然拐进路旁的一片树林里。
“哈哈!徐达小儿,你逃不了啦!”
张士德拍马追进树林,同时高兴地大喊。喊声甫歇,“扑通”一声,连人带马一头栽进了陷阱里。勇不可挡的好汉,成了笼中之兽,乖乖做了俘士德被俘,无异于折断了自己的一根翅膀,张士诚又沮丧又焦急。一方面命令常州守城将士,严密防守。一方面遵照母亲的旨意,派使者孙君寿到应天府下书,要求用杨显换回张士德。尔后,甘愿每年输粮二十万担,黄金五百两,白银三百斤,作为罢战弭兵、各守封疆的条件。
朱元璋很淸楚,张士诚输粮纳贡,目的是保住疆土、皇位,和能征惯战的二弟,以求将来重整旗鼓。朱元璋不希望多一个跟自己争天下的强硬对手。当初的通好之举,不过是权宜之计。养痈遗患。战衅既已开启,正好乘胜前进。朱元璋下定了消灭张士诚的决心,他知道,放回张九六,等于给张九四平添数万兵,断断不能接受!
朱元璋回信说,如能馈粮五十万担,黄金一千两,白银二千斤,便立即放人,罢兵班师。
苛刻的条件,对方难以接受,也无力接受,谈判自然以失败告终。
可是,常州的攻坚战,却极不顺利。由于对方不断增援,徐达内外受敌,围困了三个多月,仍然被挡在坚城之外。朱元璋大为不满,亲笔写信严厉指斥徐达:
“虐降致叛,师老无用,此我所以责将军。其勉思,以补前过。否则,必罚无赦。”
这是说,陈保二叛变,是“虐降”造成的。常州久困不下,是徐达指挥无方,攻占不力。陈保二几乎全军覆没之功,一句不提。陈保二叛变的责任,却全部记到他的账上!
没等到徐达“补前过”,便将徐达、汤和等将领,全部官降一级。
受到朱元璋的责罚,又遇到了如此难啃的硬骨头,徐达既丧气又焦急,只得亲临城下,日夜展开猛攻。
正在这时,朱元璋亲自来视察了。
常州城高濠深,是平江府西面的屏障和门户,张士诚岂肯轻易放弃。他下了死守的决心,不断派兵增援。围城的人马常常被夹在当中,前后受敌。朱元璋察知详情后,嘴上不说,心里追悔:徐达等将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对他们的处罚,太不近情理。立刻增调精兵两万,并调常遇春、胡大海、廖永安等大将前来增援。
兵多将广,围城战立刻出现了转机。第二年三月,固守了八个月之久的常州被攻陷。除了大将吕珍逃脱,其余守军统统做了俘虏。
在围困常州的同时,大将耿炳文,打败守将赵打虎,一举攻下了长兴。张士诚派兵反复争夺,都被耿炳文击退。耿炳文是濠州耿君用的儿子,跟随朱元璋渡江,屡立战功,现在又轻易夺下长兴,朱元璋大喜,任命他为永兴翼元帅府总兵都元帅。
新春伊始,连得两座坚城,堪称是开年大吉。朱元璋决定乘胜前进,扩大战果。他一面命徐达、常遇春自常州挥师南下,夺取元军控制下的宁国,对张士诚形成包围之势。一面派人马渡江,攻取张士诚在江北的地盘。
战事一路顺风,相继攻克了泰兴、江阴。在张士诚的防区内,打进了几根楔子。
再说那张士德被俘以后,朱元璋几次派谋士劝降,都被这莽汉骂了回来。李善长建议用张士徳换回被张士诚扣押的杨显,也逝到朱元璋断然拒绝。朱元璋知道,杨显出使平江,虽然没有说服张士诚,但正气澳然,不辱使命,证明所选得人。但杨显毕竟是个只会摇鹅毛扇的书生,不是安邦兴国的张良、孔明。而用他换张士德,等于是用老虎换骆驼。实际上是帮了张士诚的大忙。朱元璋不想干吃亏的买卖。思来想去,出路只有一条:力劝张士德归降。不然,宁肯杀掉,也不能让他落到敌人的手里!
现在,东线局面大变,处置张士德的时机到了。
张士德被押到朱元璋面前来了。定睛一看,果然像一尊罗汉,虎背熊腰,身材高大。两条粗粗的短眉下,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放射着桀骛不训的光芒。虽然被关了半年多,依然挺胸昂头,气势汹汹。
“张将军,请坐。”朱元璋客气地礼让,“你的身体保养得还不错嘛。人,白了许多,也胖了许多。这说明,我们没有亏待你。是吧?”
张士德横眉竖眼:“朱元璋,有话快说,休得;唆!”
“张士德,你已经来应天府半年多了。我的人跟你谈过无数次,都被你无理拒绝。今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的,是最后的机会。”朱元璋把“最后”二字,说得很重,“希望你能看清天下大势,不要拿着自己的前程和身家性命当儿戏。短短半年来,你那位皇帝哥哥,已经把五六座城池送给了我们,眼看着老本就要输光了。用不了三年两载,江南将是本国公的天下。到那时……”
“朱元球!”张士德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斜睨着眼说道,“你赶快把咱家送回平江府,我可以让我大哥放回杨显,两家和好,不再跟你们打仗”
“张士德,我明白地告诉你,我需要的不是张九四跟我和好,而是他的全部地盘,一张降表。”
“哼,你做的好梦!”
“张士德,你想过没有?我就是把你放回去,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再次成为败军之将,跪在本王的面前告饶的!”
“你想得倒美!”
“信不信由你,这是大势所趋!在我大军的扫荡下,你哥哥支持不了多久啦,很快就会跟你一样,成为我的阶下之囚。你与其回去做无益的拼杀,做一个败军之王,何如在这里效力?加官进爵,封麥荫子,光宗耀祖,都是唾手可得的事。当年诸葛亮事刘备,诸葛瑾在孙权的帐下,各为自己的主子效力,功劳卓著,千古流芳……”
“嘿嘿嘿!下肥饵,钓大鱼!”张士德一阵冷笑,“朱和尚,你就是叫咱家在这里做皇帝、当丞相,咱也不馋。忠臣不事二主,何况咱是为我大哥效力!”
“哼哼哼!”朱元璋也是一阵冷笑,“你大哥的小命快保不住了,你为谁效力呀?张士德,识时务者为俊杰。莫非,你连自己的性命也不爱惜?”
“屌!不就是颈上一刀吗?来吧!老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张士德梗着脖子大嚷。
“来人呀,给我把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拿下!”朱元璋一挥手,下达了命令。
“朱和尚,你爷爷今天先要了你的狗命!”
话音未落,张士德身子一挫,饿虎扑食般扑来。事情来得太突然,朱元璋措手不及,急忙往后倒退,一面伸手拔宝剑。站在一旁的都指挥使冯国用眼急身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朱元璋的前面。可是,没等到冯国用拔出宝剑,他的脖子已经被张士德的两只大手,像钳子一般紧紧扼住了。冯国用身材瘦小,哪里是这头野牛的对手,被重重地摔到地上,张士德的一只膝盖狠狠抵在了冯国用的肚子上。冯国用手蹬脚刨,无济于事。朱元璋急忙拔出宝剑,朝张士德的后背猛刺一剑,张士德方才松开手歪到—边。
“把这恶种拉出去砍了!”朱元璋愤怒地向闻声跑进来的侍卫吩咐。
“我操你八辈祖宗——朱和尚!老子死了也要变作厉鬼,要你的小命!”
朱元璋大怒,双手握住剑柄,朝“野牛”张士德的后背猛刺过去,宝剑洞穿前胸而出。张士德挣扎了一阵子,两腿一伸死了。
消息传到平江府,张士诚大哭不止,命令杀死杨显祭萸胞弟。同时调兵遣将,发誓夺回失地,为三弟报仇。他的进攻矛头,首先指向了长兴州和江阴城。
卫长兴州的是永兴翼都元帅耿炳文。听说张家军来犯,他抢占先机,主动出城迎敌。以逸待劳,连连得手。来犯之敌死伤惨重,大部做了俘虏。
守卫江阴的是新提拔的常州枢密分院院判、镇抚吴良。吴良和他的弟弟吴祯,是当年朱元璋自濠州南略定远时,二十四勇士中的两人。吴良不贪财,不好色,夜夜睡在城楼上,与士兵同甘共苦。他以少胜多,屡次打退凶猛进犯的敌军,使战略地位十分险要的江阴,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朱元璋把他比作战国时魏国防守西河的大将吴起。当众夸奖说:“吴院判保障一方,使我无东顾之忧,功劳甚大。车马珠玉不足以奖赏他的勋劳。”
长兴、江阴奏捷,朱元璋决定乘胜向东南出击。他命翼元帅徐达攻略常熟和宜兴。枢密院判俞通海率舟师挺进太湖,从西南方威胁平江府。
徐达很快便拿下了常熟。但在宜兴城下,却遇到了顽强的抵抗,只得暂时撤兵。
俞通海率水军绕过下埠山进人太湖,通过双峰并峙的“壶嘴”,直插马迹山下。马迹山石壁峭立,寨栅耸立,十分险要。石壁顶部有四个盈尺的洞穴,传说是当年秦始皇的马蹄踏出来的。俞通海的船队刚来到这里,便遇到张士诚水师大将钮津的抵抗。俞通海奋勇当先,一路拼杀,很快冲乱敌阵,将钮津俘获。俞通海舟不停楫,继续向姑苏挺进。不料,张士诚的大队水师截在了中途。一百多艘战船,上挑“吕”字大旗。原来,这是从常州逃走的败将吕珍的水师。敌船从三面合围上来,俞通海被团团围在当中。他左冲右突,奋勇拼杀,始终冲不出重围。黑暗中飞来一支利箭,射中了他的右眼。俞通海用力一拔,眼珠一并带了出来,疼得大叫一声,栽倒在舱板上。只得让他的弟弟俞通源,穿上他的盔甲继续指挥作战。吕珍抵不住对方激烈的冲杀,加之月隐天黑,害怕对方有援兵,只得收军而退。
这一战,俞通海损失了十几条战船,二百余名将士。所幸先胜后败,得大于失,仍然得到朱元璋的嘉许。这位独眼将军,后来为朱元璋平天下、做皇帝屡立战功。
至正十七年七月,邓愈、胡大海南取徽州路。下绩溪,占宣城,一路奏凯,黟县、休宁、婺源等地相继到手。这样,离徐寿辉的疆界已经不远了。
与此同时,历史名城扬州也成了朱元璋的囊中物。
扬州守将是青军元帅张明鉴。两年前,他在淮西起义,以青布包头,自号“宵军”。张明鉴善使一柄长枪,人称“长枪军”,又称“一片瓦”。张明鉴先是投靠元军,后来哗变,据守扬州一带,称王称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扬州缺粮,士兵竟然捉来老百姓杀了吃。朱元璋接受元帅缪大亨的建议,命他统舟师进攻扬州。张明鉴兵疲将怠,自知无力抵抗,举城投降。缪大亨缴获战马两千,部众数万。但查点户口,偌大扬州城,只剩下十八户人家。
这一年,东南奏凯,南方风靡,江北得地,向西也有所拓展。朱元璋四方奏捷,春风得意。望着陶安给他绘出的“最新地域图”,舒心地笑了。
第二年一开春,又是捷报频传。
张士诚想重新夺回西面的门户镇江和常州,但被相继打退。邓愈、李文忠、胡大海等自徽州挥师东进,先后攻占了遂安、淳安和浦江县。这年八月,苗兵头领袁成、刘震、蒋英等,率众三万向李文忠投降。他们本来是苗兵元帅杨完者的部下。杨完者勇猛凶狠,烧杀掳掠,所到之处,百姓一片哀号。江浙行省丞相达识铁木儿嫉恨他桀骛难驯,更担心他怀有二心,联络张士诚合力突袭。杨完者兵败自杀,袁成等便率余部径投朱元璋。这几个苗将,后来再次叛乱,使朱元璋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朱元璋决定拿下久困难克的宜兴。他命令徐达和邵荣,首先断绝太湖粮道。城内断粮,难以支持,很快一举攻下。
与此同时,水军元帅廖永安乘胜前进,在太湖与吕珍麋战。由于孤军深人,廖永安兵败被俘。张士诚利诱劝降,他置之一笑。投进监狱折磨,他依然忠心不改,不久死在监狱之中。为了表彰廖永安的忠诚,朱元璋追授他为行省平章,晋封楚国公。
与张士诚交战以来,朱元璋连连得手,除了俞通海被射瞎一只眼睛之外,没有太大的挫折。廖永安的被俘和死亡,是他最大的损失。援救无计,徒唤奈何,朱元璋颇有悔意。倘若不过早地处置张士德,可以用那条莽汉换回爱将廖永安。但,一切都晚了。
谁知祸不单行。另一件更加危险的事,突然出现在朱元璋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