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雄各逞强,龙争虎斗不相让。陈保伺镇江,莽将军马陷泥潭。元璋拼死破长兴,徐达常州降官职。爱妾说情,轻得舌底三诺;内弟谋叛,难逃项下一绳。
保二是元军派驻镇江的统兵大将,官职是都指挥使,手下有人马一万余。他得知朱元璋势力日益强盛,地盘一天比一天扩大,先就畏惧三分。镇江西门刚刚被徐达攻破,他立刻就举起了降旗,使地势险要的重镇,轻而易举地易手。朱元璋很赏识他的义举,发信嘉奖,重重赏赐,命他照旧带领本部人马,在徐达麾下驻守镇江。不料刚刚过去了一个月,他便突生异心,趁着天黑,悄悄从他把守的东门,拉着队伍逃到平江府,投靠了张士诚!
陈保二恩将仇报哗变反水,并非突发事件,既有内因,也有外因。只是一向善良的徐达没有想到而已。
半月前的一天,陈保二的四妾香芸,带着两名丫头,坐著一乘小轿儿到金山寺进香。香芸是个绝色的女子,不论走到哪里,总是吸引来一片惊诧注视的目光,不少人甚至远远跟在后面观看。她温文尔雅地上香,腰肢袅娜地拜佛。她不去禅堂用素斋,也不到塔顶眺望大江,心愿了却,坐进小轿儿往回走。
不料,走出庙门不远,路旁树林中闪出四个挎刀的军汉。上前用刀逼着轿夫落了轿,从轿里拖出美西施,老鹰叼小鸡似的抱到树林里,四个人轮番把她强奸了。小妾回去哭诉了上香路上的遭遇。陈保二一听,暴跳如雷。他想不到,在镇江地盘上,竞然有不怕死的家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立刻带上二十名侍从,去了翼元帅府。不顾门上阻拦,径直往里闯,吆吆喝喝要徐达“把凶手交出来”!
不经通报,硬闯帅府辕门,已经是严重的违纪行为。再加上大吆小喝地要凶手,脾气宽宏的徐达,已经恼怒了三分。他站在台阶上,厉声喝问道:
“陈保二,你身为将军,连起码的军纪都不懂吗?不经通报,擅闯帅府,不说明情由,开口就要凶手,你忘记了这是什么地方吧?”
“哼!别给我摆屌臭架子!咱正是没有忘记这是什么地方,才来跟你要凶手!”
“你要的是什么凶手?”
“在金山寺外面轮奸我老婆的四名凶手呗!”
徐达蓦地吃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已时。”
“什么人干的?”
“你的人干的呗!”
“为什么这么肯定?你有根据吗?”徐达的口气软了下来,向客厅一指,“陈将军,你先别发火,进去坐下来,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很简单,事情发生在你的防区里,不是你的人还能有谁?”陈保二气呼呼地坐了下去。
徐达出征前挨过的几十军棍,就是朱元璋要他整饬军纪所敲的聱钟。不料,祸不单行,当初的抢劫案,由于发生在自己的防区里,挨了冤枉打。现在的轮奸案,又是发生在自己的防区里!而自己手下的将士,常年征战在外,有家室的远水不解近渴,无家室的,更像是渴了三天的人遇到淸泉,见了年轻漂亮的女人,像馋猫见了鲜鱼,难保不生出强暴之心。但在没搞淸情况之前,他不能轻易认那壶酒钱。万一叫朱元璋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徐达极力推诿道:
“陈将军,虽然事情是发生在西门防区,但做案的却不一定是我的人。”“你有什么根据?”
“陈将军,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为了掩盖罪行,不槳露自己,在西门防区里作案的,更可能是其他防区的人。”
“不可能!他们穿的是你们朱家军的服装,还能赖着别的人?”
“难道他们不会弄几套衣服,乔装打扮一番?”
“我问你,本人在镇江城住了那么多年,我的爱妾也娶了一年多。她俊得赛过天仙女,可从来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汗毛。为什么你们一来,她立刻就遭了殃?”
“也许是有人浑水摸……”
“徐达,你他……推得倒干净!”陈保二差一点把骂娘的话说出口来。“陈将军,先别急嘛。待我弄明白是什么人干的,一定军纪从事!”“哼,我的老婆被人轮奸了,你当然不会急。要是你老婆也被强奸了,你一准猴急猫跳!”
“住口!”随着一声怒喝,一直在后面偷听的汤和,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陈保二,你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吗?在翼元帅面前,岂可如此放肆!”“狗屁!他的翼元帅,也有咱家的份儿!要是没有咱家帮忙,偌大的镇江城,那么容易就成了你们的?”陈保二已经丧失了理智。
“陈保二,你太放肆了。”汤和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怎么?想动手?”陈保二倏地站起来,扯剑在手。
“汤将军,你退下!”徐达急忙劝止,“陈将军,你也听我一句话。奸污良家妇女非同小可,军纪难容,何况是集体轮奸。事体如此严重,我岂能不管?放心吧,案子不论发生在哪一个防区,也不管是谁手下的人,本帅都要一查到底,捉住凶手,严惩不贷!你就耐心地等两天好吗?”
“徐元帅,你说话可要算数。要是两天之内不把凶手交出来,休怨咱家不客气!”陈保二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带领着随从气呼呼地走了。
汤和从内室走出来说道:“元帅,陈保二如此放肆无理,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不但不把他拿下治罪,反倒好言劝慰,真有你的好脾气!”“咳,我何尝不是火冒三丈。可人家的老婆被人糟践,也难怪人家发这么大火。”
“那就该一口咬定,是咱们的人干的?”汤和继续坚持他的看法,“我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他自己的人干的。”
“为什么?”
“你想呀,”汤和近前压低了声音,“他的老婆再俊,再动人,我们的人怎么知道?还不是他自己的人蓄谋日久,瞅准机会下的手?”
“也有可能。不过,就算是他手下的人干的,也是你我的部下呀。”“那倒是。要是让大元帅知道了,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必须马上找到作案的人,斩首示众。不然,不但无法安抚陈保二,也没法向大元帅交代!”徐达连连跺脚,“他娘的!刚刚挨了三十军棍,倒霉的事又轮到了咱的头上!”
“这事,可千万不能再让大元帅知道。”
“这么大的事,岂可隐匿不报。”徐达颓丧地坐到椅子上,“他娘的,再难打的仗,老子从来没有眨过眼,可偏偏遇到这等操蛋的事!汤将军,马上召集各部将领前来议事,限他们在两天之内,一定找到作案的人!”
“两天?”
“是的。”
“这种事,不能大吆小喝地询问,只能私底下查访。两天怎么行?”“拖得久了,陈保二再闹怎么办?”
“屌毛灰!他敢再闹,我来收拾他!”
“不,自己的老婆吃了亏,是谁也生气。况且,这个人刚刚反正过来,我们还摸不着他的底细,要处处当心,决不能激起变故!”
“放心吧,反不了他。”
不幸,汤和估计错了。破案的事,一直拖了五六天,仍然没有一点头绪。奇怪的是,陈保二竟然没有再来吵闹质问。第七天的夜里,便发生了反水的事。
原来,近在平江的张士诚,日夜觊觎着镇江,恨不得一口吞进自己肚子里。得知陈保二的爱妾被轮奸,大闹翼元帅府,立即派人来策反。正在气头上的陈保二,正想寻找机会报复,金钱美女、升官复仇,忽然不期而至,他立即满口答应,带领部众连夜叛逃而去。
到徐达的紧急军报,朱元璋立刻与李善长、陶安等密议对策。“那陈保二,我升他的官,叫他仍然带领原班人马。难道对不起他?”朱元璋恨恨地说道,“可这王八蛋,恩将仇报,刚刚过来一个月,又叛变而去,如此反复无常的小人,简直是可杀不可留!
“大元帅说得极是。”李善长点头说道,“陈保二这等无信无义之辈,留之无多益,去之无大害。那厮就是眼下不反叛,一旦遇到蹉跎或征战失利,也难免不生二心。”
“这徐达,怎么属老鼠的,记吃不记打呢?出征前,刚刚挨了二三十军棍,统军不严的老毛病,仍然改不掉。他手下的人,偏偏去捅那马蜂窝,结果激起了变故。这笔账,我是要跟他算的!”朱元璋恼怒地用拳头敲着大腿。
“国公,”陶安喊着上峰的官衔说道,“卑职认为,轮奸妇女的案子,责任未必在徐元帅身上。”
“为什么?”
“徐元帅一向老成持重,遵纪守法。加之刚刚受到严厉的教诲,岂会放任部下胡闹。十有八九是陈部的人吃窝边食。因为别的人不可能知道,轿内藏着的是个绝色美人。所以,不宜贸然向徐元帅问罪。”见统帅点头不语,陶安继续说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加强镇江的防务。陈保二对镇江城防一清二楚,当心他领着张士诚的人,回来报那一箭之仇。”
“陶参事说得有理。”李善长提醒道,“国公不可不防呀。”
“这么说,陈保二成了需要首先对付的敌人?”
李善长摇头道:“那陈保二充其量是一只吃人的犲狼,另外还有三只老虎,那才是我们需要认真对付的呢。”
“李参议,请你仔细说说。”
李善长喝下一口茶,缓缓说道:“眼下,小明王和刘福通,在江北攻势锐利,势如破竹,元军主力无睱南顾。而江南元军,保城固池尚且一日数惊,不足为虑。倒是各路义军,是我军发展的拦路虎,决不可掉以轻心。眼下能够与吴国公抗衡的,只有方国珍、徐寿辉和张士诚三人。那方国珍屡降屡叛,狐疑善变,而且已经据有台州、温州等地,力量不可小觑。徐寿辉雄据大江上游,屡蹶屡起,千锤百炼,其势锐不可挡。离我们最近的张士诚,已把常熟、平江、常州、湖州等东南富庶之区。几乎囊括一空”
“参议说得是,这三人,端的是不可小觑。”朱元璋频频点头。
李蒋长继续说道:“方国珍远在海边,徐寿辉与我军之间,有元军辽阔地盘阻隔,眼下不足为虑。只有张士诚与我们壤地相接,利害攸关,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呀!”
“陶先生,您的高见呢?”
陶安答道:“李参议言之在理。张士诚可谓是近在肘腋,心野赛虎。如今又策反了陈保二,分明已经下定了与我军斗到底的决心。我们应该首先把矛头指向这个探出头来的乌龟。”
原来,张士诚在脱脱的大兵围困下,兵困粮绝,正在谋划开城投降,脱脱突然被元顺帝罢职流放。元军大哗,不战而退。张士诚绝处逢生。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至正十六年率部渡江,接连收复了常熟、平江、昆山、崇明、常州、湖州等东南富庶之地。将都城从高邮迁到平江,改平江路为隆平府,建国号为大周,改至正十六年为天佑三年。并建立了省院、六部、百司,俨然成了南国皇帝。难怪谋士陶安,认为当务之急,是首先解除这位大周皇帝的威胁。
“二位先生所说的虽然不无道理,”朱元璋胸有成竹地答道,“但张士诚未必敢于贸然来犯,不妨让他先做几天‘大周’皇帝。我想,还是先向鞑子要土地城池。眼下最好先稳住张九四,我打算派人去平江府,向他投书修好。二位以为如何?”
李善长低头拈须不语,陶安试探着答道:“吴国公,卑职以为,张九四既然已经做了‘皇帝’,就说明他不仅图谋吞并江南,泱泱神州,只怕也都在他的觊觎之下。我们交好的诚意,只恐难以为他采纳吧?”
“善长公,你的高见呢?”
“吴国公的高见,不无道理。内争不妨放缓,先铲除江南的鞑子,既可得民心,又能争取友军,不失为一着妙棋。等到腾出手来,再挥师他顾。眼下,不妨去跟张九四联络一下试试。如他不识抬举,那时,先礼而后兵不迟。”
“好。李参议,就烦你写一封书信,与他修好,我立刻派人送去。”
陶安问道:“吴国公打算派谁为使者呢?”
“我正要问二位昵。”
李善长答道:“鄙意可以派杨显先生。他满腹经纶,能言善辩。一定会不辱使命。”
“好。就这么定下了。
显来到平江府,到“皇宫”叩见张士诚,交上书信。张士诚本来以为,朱元璋是因为陈保二叛变,派人来交涉要人。如不答应,难免开启边衅。不料,却是一派交好之意。信的开头,尊称他为“大周皇帝陛下”。这位“皇帝陛下”感到很舒服,急忙看了下去:
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立。吾深为足下喜。吾与足下,东西境也。睦邻守国,安境息民,古人所责,吾甚慕然。自今以后,通使往来,和睦相处。勿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乃吾之所求,亦足下之所利也。专使通款,尚祈明鉴。
张士诚念过五六年书,信中的言语,粗粗地能看懂。看完信,不由眉飞色舞。他对朱元璋的攻城略地本领,三分敬佩,七分恐惧。担心不定哪一天,就会把进攻的矛头指向自己。不料,那头长脸驴竟然主动派人前来修好。足见对他张某人,惧之三分。他和颜悦色地对使者说道:
“杨显先生,请到馆驿歇息。朕明日一定给你满意的答复,让你顺利复命。”
“多谢——陛下。”杨显愉快地答应,“万望不负我家吴国公,急于与贵军修好的殷殷之情。”
“那是自然。”
杨显退下之后,张士诚立即找来丞相李行素和二弟张士德,商议如何答复朱元璋。李行素熟读经书,精通阴阳五行;张士德作战勇猛,有着不错的战绩,被乃兄封为平章,提调全体军马。这一文一武,是张士诚的左膀右臂。
“哈哈!朱元璋那小子,果然不敢小觑咱家——他派使者杨显,前来下书通好啦。”张士诚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们看,咱们该跟他提什么条件?是让他割地呢,还是让他称臣?”
“陛下,朱元璋真的有通好之诚意?”李行素问道。
“别他娘的是搞缓兵之计吧?”张士德出言粗魯。
“信在这儿,丞相,你自己看吧。”张士诚把信交到李行素手里。李行素匆匆看过信,立即骂了起来:“朱元璋那王八蛋!哪里是通使修好,他在辱骂陛下呀!”
“什么?哪有这等事?”
“陛下请看,”李行素指着信的开头说道,“他说的跟陛下相提并论的隗嚣,陛下知道是什么人?”
“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是一位雄据天水的豪杰吗?”
“唉,陛下”李行素得意地说道,“那隗嚣是东汉初年一个割据陇西的将军,先依附更始帝刘玄,继而又归附光武帝刘秀,不久又叛变而去,归降于割据四川的蜀王公孙述,最终被刘秀所逐杀。是一个地地道道吕布式的人物……”
“这么说,”张士诚打断了属下的话,“他是把朕比作见风转舵、没骨气的势利小人咯?”
“那还用说,就是这个意思。”李行素点头答应。
“他娘的!敢骂我哥哥,那朱元璋吃了熊心豹子胆!”张士德挥着拳头怒骂。
“可恶的东西,他哪里是通好,这是在下战表呀。”张士诚拍案而起。“大哥,我马上带领人马直扑应天府,收拾朱元璋那小子!”
张士诚脸色铁青:“当然不能跟他蕃罢甘休。先给我把杨显带上来!”不一会儿,杨显被带到偏殿。张士诚厉声问道:“杨显,你知罪吗?”“在下奉命通好,何罪之有?”
“哼哼哼……”张士诚一阵冷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专程跑来骂朕。来人,给我推出去斩了!”
“哈哈哈!”杨显仰天大笑,“主公啊,主公!你不听咱的先见之明,果然让杨显蒙灾!”
“喂,你的先见之明是什么?”
“哼,要杀要砍,尽着你们,何必多问!”杨显昂首而立。
“你要是不说,想死也没有那么痛快。”
“反正是一死,杨某不在乎。在乎的是你张某人!”
“什么意思?”
“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今日竟然要斩通好的使者,连贻笑大方都不顾!杨某早就料到,你张九四鼠目寸光,不仁不义。现在看来,果然不差。哈哈哈!”
“你……”张士诚被噎得一时上不来话,“来人,快快推出去给我斩了!”
李行素近前附耳说道:“请陛下息怒,不妨先留下他的狗命。难说尔后没有用处。”
“也好。给我押进大牢关起来!”
当天晚上,张士诚便跟李行素作出决定:立即向小视并辱骂自己的朱元璋发起进攻。首选的进攻地点是形势险要、西面的门户——镇江。
兑要打镇江,新归降的陈保二主动向张士诚请命担任先锋。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五天之内拿下镇江,献给大周皇帝。张士诚大喜,另外拨给五千兵马,归他调逍。并许诺说,如能一战得胜,则委任他为镇江太守。
既能洗雪爱妾受辱之仇,又可以成为镇江的太守,一举两得,陈保二心花怒放。
陈保二带领着一万五千人马,马不停蹄地向镇江扑来。恨不得一口将朱元琢的人马吃掉,活捉徐达和汤和,绑到金山寺外爱妾遭辱的树林里,碎尸万段,以消除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