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朱哥哥,别,别。”她的身子轻轻扭动着。
“妹子,求你啦——你让俺亲亲吧。”
“俺长得这么丑,你不嫌俺?”
“谁说的?你一点不丑,俺长得才丑呢。妹子,你不知道俺是多么喜欢你哟。”他在姑娘的脸上响响地亲了起来。
“朱哥哥,朱哥哥——里喜欢,也不能这样——俺还不是你的人呢。”姑娘挣出身子,快步走了。
整整一个下午,重八陷入深深的愧悔之中。人家跟自己素昧平生,无亲无故,却把自己看成亲人,治病养伤,菜鲜饭香,简直是情深似海,恩重如山。自己竟然产生非分之想,动手动脚,占人家姑娘的便宜,这跟禽替猪狗有啥两样!他恨不得用拳头狠敲自己的脑壳。明天怎么再有脸面见人家?干脆,等到夜静更深时,偷偷溜走算了。
斑驳的梧桐树影已经消失,上弦月终于落到了西墙下。院子里顿时暗了许多。外面一点声息都没有。看样子房东母女已经睡熟了。好哇,正是溜走的好时机!
重八穿上鞋子,蹑手蹑脚来到门前,轻轻抽开了门闩。刚把门扇拉开—条缝,忽见门前站着一个人。他被吓了一大跳,差一点惊叫起来。旋即镇静地问道:“谁?”不料,黑影不但不作答,反而转身往北房走去。他看清了,那是桃花的背影,看样子她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他急走两步,拉着姑娘的手往回走。姑娘没有拒绝,顺从地跟着他进了东房。重八回身插上门,将姑娘抱起来,放到床上,紧紧搂在怀中。
“朱哥哥,你答应要俺啦?”
“俺心里早就不想离开你啦。”
“你能不嫌弃俺?”
他动手解姑娘的扣子:“俺要是嫌弃大妹子,天打五雷轰。”
“那就好,俺记著你的话。”姑娘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凭他宽衣解带。
过了不久,屋内便响起竹床的咯吱声,粗粗的喘息声,和一阵又一阵的呻吟声……
13
打了从这一天起,隔不上一两天,桃花便在夜静更深时,溜到东房跟重八温存畅聚,干柴烈火,阳台梦酣。狭窄杂乱的小仓房,亚赛银钩锦帐、红烛高烧的华美洞房。
白日有香汤干饭果腹,夜间有香乳娇躯消魂。朱重八简直像乐不思蜀的刘玄德,日日沉浸在幸福欢快之中。
他是带著吃苦受罪的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经历过的磨难,吃过的苦头,数也数不淸,饿着肚子的放牛娃,累死累活的小沙弥,沿街敲木鱼的叫化僧,睡在牛栏里的讨浪子……那时节,烦忧于心,度日如年。身上寒冷,腹内饥饿。莫说是搂着柔润爽滑的女人缠绵癫狂,连掴掴女人头发梢的美梦也从来没做过。想不到,在大难之中,天上掉下个桃花女,夜夜消魂到三更!
仿佛在香水河里畅游,极乐园里大吃禁果,重八不知道该怎样品味今日的幸福欢快。
为了报答沐家给自己带来的好运,他只能用拼命干活来回报。同时打定主意,从此做个崮头村人,永远不离开善良多情的沐家母女。但重八始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求婚。这一天,在温存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希望告诉了桃花姑娘。第二天,大婶便来找他提亲:
“重八,有句话,俺憋在心里头好几个月啦。今日,俺想跟你说开。”
“大婶,有啥话,你尽管说。”他急忙催促。
“你实话跟俺说,嫌不嫌俺桃花丑?”
“怎么会丑呢?一看到她的模样,俺就喜欢得不行呢!”重八回答得斩钉截铁。
“可,俺们家里……太穷。”
“大婶,你家种的是自家的地,吃的是自家的饭,怎么能算穷呢?不像俺们家,种财主家的地,吃了上顿没下顿。你看,”重八露出了粗壮的胳膊,“俺比刚来你家的时候胖多啦。”
“既然不嫌俺家穷,也不嫌弃俺闺女丑,俺想把你留下来,不知……”
“大婶,只要你跟桃花不嫌弃俺又穷又丑,俺心甘情愿做沐家的养老女婿。俺一定能跟亲儿子一样,给你老人家养老送终!”
“好哇,好哇!反正你们两个,咯咯咯……”大婶以笑代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咱也不必找媒人说合定亲,等种完麦子,就给你们办喜事。好不好?”
“好好!谢谢大婶。不对,谢谢亲娘!”重八“咕咚”一声跪到地上,给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打从这一天起,起早贪黑,拼命的忙活。谷子,豆子,花生,芝麻等秋庄稼收割完了,又忙着种冬小麦。眼看再有三五天就诸事完毕,新郎官就要人洞房,坐新床,揭蒙头纱,喝合卺交杯酒了,一个坏消息从天而降,重八的桃花梦顿时被击得粉碎。
14
消息说,元兵血洗弱柳庄之后,更加激起了白莲教友的仇恨。他们由集体拜佛练功,变成分散活动,伺机对元兵进行打击。前几天,三个元兵来这里催军饷,被人杀死,尸体被扔进深沟里喂了野狗。为了报复,元兵扬言要血洗这一带的村庄。凡是可能作案的青壮年一律杀光。重八不仅是青壮年,而且是杀过元兵、侥幸逃脱的教友,一旦被奸细告密,必然在劫难逃。一得到这消息,重八立刻准备逃跑。临行前,他跟沐家母女盟誓般地说道:
“娘,孩儿是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不外出躲藏些日子。等到风声过去,俺就回来跟你娘俩团聚。”重八从裤带上解下那个从菩萨身上拿的玉佩,交到桃花手里,含着热泪说道:“桃花妹子,不论分别多久,这玉佩就是咱们结为夫妻的凭证。你一定要好好伺候着老娘等着俺。这里就是俺的家,俺一定会回来的。”
“孩子,你可千万别忘了早些回来呀!”
“娘,你们放心吧,俺不会忘记。”说罢,重八揩揩热泪,沿着庄后的小路,匆匆离开了崮头村。
朱重八重新开始了“挂单”游方生涯。一个月后,他来到颍州府一个叫崇岭的地方。
上午的时候,太阳还温煦煦地照着。到了傍晚,呼啸的寒风卷着乌云,从西北方前推后涌地压来。不一会儿,便将湛蓝的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重八刚刚把募化的一点干粮吃掉,觉得肚子仍然没打发舒坦。眼看就要变天,必须趁着天黑之前,再到前面募化一些吃的,以防变了天出不得门,要挨上几天饿。他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料,老天爷的脸色变得比他的脚步还快。刚走了不远,刺骨的西北风便夹带着高粱粒子般的霰雪,劈头盖脸地打下。霰雪打得脸颊生疼,脚步被劲风吹得踉踉跄跄。重八知道,寻找宿场比打发肚子更难。老实的庄稼人宁肯施舍一点吃食,也不愿意收留一个陌生人在家里过夜。自从一年前,夜宿牛栏被怀疑是偷牛贼,险些被送官府问罪,至今仍心下忐忑。从此以后,尽童找道观禅院寻找宿头。现在四顾茫茫,不见哪儿有寺院的影子。他只得扭着身子,躲避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俯身缩脖,朝前急行。
西北风渐渐小了,霰雪变成了鹅毛大霄。不多久,大地便盖上厚厚的一层雪被。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在天黑之前,倘若找不到宿场,今夜只怕要冻死在冰天雪地里。重八正在着急,忽见右前方的高岭上,露出一角飞檐。那是一座寺庙!庙的规模不大,却有坎烟从房顶上袅袅升起。好!是个有住持的寺院。到了那里,不但可以找到大睡一觉的地方,还可以喝到一碗热乎乎的斋饭。
可是,等到重八一跌一滑地来到庙门前,山门已经上锁。他呼叫了许久,山门方才响动一声。门缝里露出了一个光脑袋:
“喂,你有啥事?”
“师傅,俺是挂单的。天黑了,想在宝刹求个宿场。”
“挂单的?”光脑袋打量着浑身湿漉漉的不速之客,“这里庙小香火少,俺们师徒两个还吃不饱呢,哪有多余的斋饭养活挂单的!”光脑袋缩了回去,“吱”地一声要关门。
重八伸手一挡,趁势挤了进去。粗鲁地问道:“庙小难道神也小?叫一个挂单的同道在雪地里过夜,出家人救苦救难的慈悲之心在哪里?”小和尚一时语塞,只得领着他去见住持。老住持皱皱眉,没有说不收留的话,只是冷淡地问道:“斋主用过晚斋了吗?”
“没有。徒儿已经一整天没有东西下肚了。望师父赐给一碗斋饭吃。”“阿弥陀佛。”老和尚闭目摇头,一副为难的样子,“小寺已经用过晚斋,同道只有委屈一宵,明天早晨,再一起用斋啦。”
“没法子,徒弟忍着点就是。”对于一天没有用餐的同道,居然要他明天再用餐,出家人的慈悲,在重八的心里,再次大打折扣。“求师父费心,给徒弟打点个睡觉的地方。”
老和尚望望门外飞扬的雪花,极不情愿地答道:“你就跟小徒睡到一起吧,多谢师父!”重八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个佛家礼,“徒弟到斋房里烤烤湿衣服。”
说罢,重八向斋房走去。也许是怕他偷吃东西,老和尚一甩下巴,小和尚在后面跟了过去。
锅灶里的余烬,依然星星点点没有完全熄灭。重八脱下被雪水打湿的袈裟和麻鞋,从灶坑里扒出一些热灰,将双脚埋进热灰里取暖。不一会儿,冻僵的双脚,便温暖过来。他不由随口吟道:
脚捂青灰身住庙,
老天何必降鹅毛!
今夜虽有安身处,
天长日久怎得了?
吟罢,他用烧火棍将“新作”写在了灶壁上。
夜里,重八和小和尚睡在一张床上。他个子高,被子短,伸开腿,两脚露在外边,缩成一团,则把同伴挤到了外面。辗转反侧,冻得睡不着,去年诌过的几句顺口溜,忽然浮上心头:
天为帐篷地做毡,
日月星辰伴我眠。
人困不敢长伸腿,
恐把袈裟一脚穿。
“师兄,你在吟诗?”原来小和尚也冻得没睡着。
“唉,我哪儿会吟诗哟,叫花子唱歌——穷极无聊呗。”
“你能教给俺吗?”
“睡觉吧。想学,明日早晨,俺给你写在灶壁上,你照着念就是。”朱重八怎么也想不到,等到他做了大明皇帝,他的穷困叹喟,被作了巧妙的改动:前一首的“天长日久怎得了”,改成“天下百姓怎得了”,短短三个宇的改动,内涵大变:哀叹个人谋生艰难,成了忧患天下社稷。后一首的“恐把袈裟一脚穿”,改成了“恐把山河一脚穿”。仅仅改动了两个字,穷和尚爱惜破袈裟的区区一己私念,变成了指点江山、驾驭天下的俨然仁德圣心。
历史是由胜利者写下的。
整整三年多,朱重八踏遍了淮西的山山水水。在今天安徽、河南两地的合肥、固始、信阳、汝州(临汝)、陈州(淮阳)、鹿邑、亳州、颍州(阜阳)……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熟悉了这片土地上的山川河流、地理形胜和沿途的民间风情。扩大了眼界,丰富了社会知识,增加了阅历,锻炼了体魄。后来,他回忆起离开皇觉寺后四处漂泊的凄惨景况时,心下依然凄苦不已。他在《皇陵碑》里作了这样的描写:
众各为计,云水飘扬。我何作为,百无所长。依亲自尋,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侣影相将,朝突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踉跄,仰穷產崔靟而倚碧,听猿蹄夜月而凑凉。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徜徉。西风鹤唳,俄浙沥以飞肅,身如蓬逐风而不止,心滚滚乎沸汤。
身如飘蓬,心似滚汤的苦难生活,使重八再也忍受不下去。而接连传来的消息说,元兵对陈州崮头村一带的杀戮,一直没有停下。那里有善良的大婶、多情的桃花姑娘,可是,他不敢再回去。弱柳庄的惨杀,至今想起来仍然后怕。听说家乡凤阳一带,年成有所好转,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云开雪霁,他离开颍州,掉头向家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