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三年冬,悍悍冬雷不断在宁静夜空撕吼盘旋,巨大的轰隆声听的人心难安。胸口随着窜动的雷声一阵阵的闷疼,几声呜咽从沈沁柔的唇边溢出,洁白如玉的额头上铺满了细密的汗珠。
守在门外的小丫鬟朝门外觑了一眼,不住抱怨,“这什么鬼天气。”
另一个小丫鬟拿着铜筷挑了挑铜盆里的炭火笑,“怎么,你怕了?”
“怕,怕什么怕。”小丫鬟不满的夺过铜筷使劲往铜盆里戳了戳,“别人院里都不用这样守着,偏偏咱们要这样值夜,凭什么?一个两个的就会乱使唤人。”
“嘘嘘。”另一个小丫鬟急忙捂住她的嘴骂,“敢这样说话,你这是不想在院里待了。”
小丫鬟将手里的铜筷往铜盆边一扔,拍开她的手,言之确确的道:“谁喜欢在这院待了?你看秋桐院的桐姨娘生了小少爷,这沈府已注定是秋桐院的天下,这吹雪院还能风光几日,本就待的窝囊,以后的日子还不指定会怎样呢。”
“我的小姑奶奶耶,你悠着点,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嘴边说,还想不想活了。”
“这又没人,怕什么。”
“吵什么吵!一个两个小蹄子,我不在你们就翻天了是不是!”吱嘎的推门声伴着呵斥偕同而来,两个小丫鬟抬首见着来人慌忙站了起来,恭敬的道:“李妈妈。”
来人轻“哼”一声,淡淡的掸了掸身上那松绿锦缎大氅上的雪花,解开带子往她们身上一扔,语气带了三分轻蔑七分薄凉,“给我挂好咯,要弄脏弄花了一点,仔细你们身上那层嫩皮儿。”
两人惶恐的应了声“是”恭敬的捧起大氅理好后挂到了衣架上。
李妈妈往那铺着羊毛的雕花大椅上一坐,抬手轻轻敲了下腿,“这人啊,上了年岁,腿脚也不灵便了,春红,你说是吧?”
被唤到的丫鬟春红忙笑着走过去蹲下,一面替李妈妈捏腿一面道:“李妈妈您还年轻着呢,说什么老,您看您的头发织黑如墨,让人羡慕都来不急,这皮肤。”
“行了,行了。”李妈妈微微笑着打断了春红的吹捧,拿着绣绢一挥,翘着兰花指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瞄过眼看向另一个丫鬟,“柳绿,厨房里炖着燕窝,你去看看炖好了没。”
柳绿得了吩咐,忙屈身退了出去。几丝风雪随着吱嘎的门响透到屋内,那些许再次迎来的凉风让屋内的沈沁柔蓦然清醒过来,“来人。”她哑着嗓子轻声一唤。
春红闻声朝屋内望了一眼后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闭目,好似毫无觉察,她不慌不忙的伸了伸腿,“哎哟,我的腿肚好像还有些酸,春红你可得给我好好捏捏。”
春红闻言埋头盯着李妈妈的腿继续揉捏起来。
沈沁柔无力的抚了抚头,拭去一头汗珠。矮柜上青铜莲台灯的烛火将房间映出个大概的轮廓,东边靠窗而放的古筝,旁边的梨花木矮凳,西边那靠墙书架上所摆放着的书本纸墨渲染出了一室的静谧。
“李妈妈,燕窝已经提过来了。”
隔帘的门外又传了柳绿声音,接着还有碗盏相碰的清响。沈沁柔等了半晌,终于见到帘子动了,李妈妈拢着大氅走在前,春红柳绿跟在她身后步履缓慢的进了屋。
“三小姐醒了?”李妈妈走到床前,下巴微微抬高往后示意,“将燕窝摆好,三小姐要用。”
“不用麻烦了,直接将瓷蛊给我就好。”沈沁柔目光往李妈妈头上的金钗一点又落她身后的春红柳绿上。
沈沁柔的吩咐让两人僵立在地,忙目询李妈妈,只见李妈妈挥了挥手,两人才提着食盒上前,将瓷蛊青勺奉上。
沈沁柔拿着青柄勺在瓷蛊里轻轻搅弄,瓷蛊里清白见底的东西哪里是燕窝,不过是白水而已。
“三小姐,你身子不大好,燕窝是大补元气之物,你可别浪费了。”李妈妈望着她手边的瓷蛊,言外之意不过让她快快将瓷蛊里的东西喝完。
沈沁柔嘴边挂着浅浅的讽笑,手兀的一滑,“当”的一声,瓷蛊应声落地,泼溅出的“燕窝”沾湿了李妈妈的半截大氅。
“哎哟。”李妈妈惊叫一声,急急的挥弄着自己的大氅。
“这可怎么是好?”春红忙抽出绣帕跪下身去替李妈妈擦拭大氅,回过身向柳绿道:“快,快去将小炭炉提过来,李妈妈的大氅弄湿了可怎么得了。”
“哎。”柳绿答着话忙转身向外。
沈沁柔一笑,目光冰凉。看,这就是她屋里的管事妈妈——李妈妈,还有两个“忠心”的丫鬟。
“李妈妈,我不是故意的。”沈沁柔歪过头望着李妈妈,目带水汽,稚嫩的小脸就算没有表情亦带着几分怯怯的味道。
“是吗?”李妈妈哼着冷气,显然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打算。
“李妈妈,过段时日制春衣的新料子就要送来了,到时我与姨娘说,让那边送匹锦缎料子来替你裁制新衣,怎么样?”沈沁柔双手紧抓着嫩粉百蝶捧春的被面,她头埋的低低的,谁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个什么表情,自也是无人关心的。
得了好处,李妈妈的面色稍霁,笑道:“老奴如何会怪罪小姐,只是小姐年岁渐大,还如此毛手毛脚,着实让老奴担心,这一开春苏先生便要回来开学了,小姐心里还得有个底才好。”
沈沁柔微微的点了下头,知道李妈妈是提自个去年年底考核得了个末的事。
李妈妈沉吟一声,向春红柳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人提着收拾好的瓷盏,一个提着铜炉随她退了出去。
人一走,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淡淡的息木香味弥漫鼻尖,清雅的味道让人稍稍沉静下来,沈沁柔松开手,轻抚了抚被她抓皱的被面。她抚了抚晕叨叨的头,又重新靠枕躺下,她也不知自个是何时睡的,如何睡着的,只再睁眼时,那千朵芙蓉的帐顶已被夕阳映衬成了暖橘色。
三小姐可醒了?”不一会,帘外就传出她熟悉的声音,是她姨娘的大丫鬟碧娥。
“碧娥姑娘您怎么亲自来了。”厅中二等奴婢的李妈妈说话声音不觉放低了许多。
碧娥倒也没端一等大丫鬟的架子,和气的道:“姨娘今个一早起了身,说放心不过三小姐,让我过来看看,我这忙昏了头,竟这时候才想起。”
李妈妈一笑道:“刚刚我已去看过,三小姐睡的还沉,未见醒。”
“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回房了,姨娘眼下离不得人,三小姐身子不大好,你们得伺候的仔细些。”碧娥的话还没交待完便被屋里的声音打断了,“来人,替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