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睡饱了,虽是刚醒,沈沁柔的声音中仍透着一股子精神气。
碧娥闻声一喜道:“没想到我来这趟还碰了个赶巧。”
李妈妈勉强笑着附和,“可不是。”
有碧娥在,李妈妈与春红柳绿的动作比以往利索了许多。沈沁柔换上了一套粉色绣芙蓉花面的袄裙,领子上滚的白兔毛边将她整个人衬的粉嫩讨喜。
碧娥亲手替沈沁柔挽了个小髻笑,“小姐这一身打扮漂亮的紧,就如同那画中的仙女一般。”
她到底已不是几岁的孩子,不会再被几句话哄到心花怒放,沈沁柔微微笑着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道:“姨娘若醒了,我便一同过去请安吧。”
碧娥偏头看了她一眼,总觉得眼前的小姐有些奇怪,一想又觉得可能最近发生太多事以致自己多心了,忙应喏,临了出门前,碧娥又让李妈妈寻了件嫩绿回字纹大氅给沈沁柔披上。
吹雪院乃一三进三出的小院,沈沁柔与赵姨娘同住一院,她在后院,赵姨娘住前院,相距并不远,穿过回廊时,两个在回廊小花园中扫雪的小丫鬟还向她们一行人屈身行礼。
北境的冬天总是极冷,簌簌而下的冬雪也不见个停,廊沿上还挂了不少晶莹剔透的冰条,天冷地湿滑,一行人也走的极慢,待到芙蕖阁时,方才感受到一丝暖意。
碧娥走在前边打帘,帮她脱下大氅,抖了抖上边沾上的碎雪挂到了红木双头龙架上,才带着沈沁柔继续往里走去。
“姨娘这时候怕还在忙。”碧娥稍稍提醒了一句,才掀帘将人迎了进去。
里屋比外厅还暖和几分,两个铜炉的炉火烧的正旺,绕过风水六扇檀香屏就看见了临窗的楠木雕花罗汉床,赵姨娘此时挺着笔直的背坐在罗汉床上奋笔疾书,两个丫鬟手捧着账册,手一顿一顿的往下移,似乎正在核对账目。
碧娥正想出声唤人,却被沈沁柔抬手制止了。
过了片刻,赵姨娘才停笔道:“今日就且先这样吧,你们下去将事情准备妥当,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两个丫鬟连声应诺,赵姨娘再伸腰抬头时,才发现了待在一旁的沈沁柔,“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她拍了拍身前的矮杌,沈沁柔会意的走会去坐下,“见姨娘忙着,便没出声打扰,只是姨娘你身子才刚好些,怎么又让自己如此操劳。”
赵姨娘抚了抚自己因病苍白却依旧秀丽的脸庞,道:“有许多事已然耽搁了,如今是万万偷懒不得,年前老太太就命人递了信过来,说是她老人家已启程上京,这书信在路上耽搁了,我今个才收到。”
沈沁柔望着她头上的伤疤沉默不语,老太太年前出发,书信定是一早就先命人送出来了,再怎么慢也不至于现今才收到信,怕是有人从中作梗了。这府里的明枪暗箭也是不少。
赵姨娘朝她招了招手,整个人还透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与倦怠,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细,“过来让姨娘看看。”
沈沁柔笑着点头,鼻尖却莫名犯酸,嘴不觉就撅了起来。
赵姨娘忙起身揽过她,笑斥道:“都多大的孩子了,才几日不见,这性子瞧着又娇气了些,怎么好好的说着就要落泪的样子。”边笑着掏出丝绢往她往上轻轻擦拭。
沈沁柔却是再也忍不住的伏在她大腿上哭了,为什么会哭,她自个是不清楚的,只觉得心酸的紧。
赵姨娘抱着她,手一轻一重的抚着她抽动的背,“有什么话好好跟姨娘说,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
她只埋着头,并不说话,只觉得能尽情的哭,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
赵姨娘见她不说话,略微担心的嗔了一句,“你这孩子,你说这性子可如何是好。”
沈家正房夫人去了后,沈家的内务明面上就交到了赵姨娘手里,明面上的风光未必真的风光。赵姨娘既要操持府内庶务,还要与府里的姨娘管事周旋,她并不是那么聪慧能干的人,无暇自顾的自己再没精力照管年幼的沈沁柔。
一个既不受宠,又缺人关心照顾的庶出小姐,养成胆小懦弱的性子也就不奇怪了。赵姨娘也知道她有个爱哭的毛病,见她久哭不止,担心她哭背了气,忙抬起她的头,“好了,好了。”
一面拿着丝绢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拭干,一面念叨,“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老爱哭鼻子,该羞羞脸了。”
沈沁柔不依的抹开丝绢,“祖母要回来,那长姐不是也要回来了?”
听她提起自己的同胞长姐,赵姨娘稍稍惊讶了一下,她膝下所出两女,大女儿沈沁雅聪明伶俐,自小就得老太太喜欢,一早就被老太太养在膝下,两姐妹素来不对付。尽管大女儿不亲近自己,毕竟是骨血至亲,听到她要回来的消息,赵姨娘还是极高兴的,“怎么,你想你姐姐了?”
这话一听就打趣人的,她长姐素来不喜欢她,她撇着嘴道:“长姐能回来自是好的。”
“你呀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口是心非了。”赵姨娘点着她的鼻尖,呵呵的笑个不停。
沈沁柔恼了,一拍她的手道,“我哪有,我哪有。”
“瞧,瞧,又小孩子模样了。”赵姨娘抚了抚她的头,久病后的倦怠让她笑闹都有些吃力,她缓了缓才慢慢的道:“你父亲乃当朝翰林学士,你年岁不小,也该懂事了,要知言慎行,要有官家小姐的样子,姨娘能为你做的不多,以后你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你父亲,姨娘吩咐厨房炖的燕窝一定要多喝些,药要定时喝,饭要按时吃,想打首饰裁制新衣,银子不够了就同姨娘说,知道了吗?”
赵姨娘声音又细又柔,如春日的细雨,入耳并不讨厌,因赵姨娘平日繁忙,两母女少有如此相处谈话的机会少,她便耐着性子听着,以往的她并不能理解能力不够的赵姨娘为何要死撑着接掌沈家的庶务,到如今放眼一看自己的吃穿用度,或许能稍稍体会到赵姨娘的良苦用心。
一个做娘亲的,或许比起其他,先想的是让自己的儿女如何吃好穿好,庶务一丢,她们在府里的处境恐怕还不比丫鬟婆子。
赵姨娘还想再叮嘱两句,眼皮却开始不争气的打架,依着大迎枕竟也就那样睡着了。沈沁柔给她牵好被角,向一碧娥示意好好照顾赵姨娘,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扬扬洒洒飘落的雪花一朵一朵绽放在春寒料峭的夜空,几片调皮的雪花落到她的胸前瞬间溶化,她抬手轻轻一触,胸口竟涌动着暖暖的热流,连带着周身也暖和许多。
檐梁上整齐而立的防风灯将回廓上的人影拉的老长,蓦然出现在拐角处的人影差点没惊掉她的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