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缕荷香伴着酷热侵袭而来,碧绿如织的荷塘随着夏风起舞,一只红蜻蜓立在荷尖往水上一点又悄然飞走,几缕青丝随着夏风起舞,嫩绿的裙摆微微被吹起,一幅盛夏的画卷就这样铺开。
沈沁柔默默的抽下发间的素银簪,弯曲着秀美的身姿往老旧的窗棂上一划,“第七百三十天。”一百四十六个小小正字,密密麻麻的排列在脱漆的窗棂上,两年了,她被幽禁在宁安小筑整整两年了,从一开始的翘首期盼,到如今的心如死灰。
一切不过痴梦一场,她指尖一弹,将素簪插回葱茏的青丝中,他,不会来。
“吱嘎”的一声,木窗关紧,隔绝了那一塘碧荷,站在她身后丫鬟的心随着那声音狠狠的一揪,“侧妃……待王爷回京后,他,一定会来接,您出去的。”微若蝇蚊的声音如若摇曳的微火,随时会熄。
“无暇。”沈沁柔回过头看着她,柔目平和无波,娇媚俏丽的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无暇心头一酸,“侧妃您的好,王爷会知道的,会知道的。”
不该有的念想还是早早断了的好,沈沁柔慢慢的走到了她身前,往其肩上轻轻一拍,止住了她的话,“无暇,知与不知又是如何?其实知与不知从来就不重要,人,唯在乎一心字而已,去吧,去将总管找来,我愿潜心向佛,进庵堂替远征的王爷祈愿。”
那话对无暇的冲击太大,她脸色刷白,几近失声,久久后才哀弱的唤了声,“侧妃……。”侧妃今年才二十岁,还有大把的年华,怎能就这样将今后的光阴锁闭在那暗无天日的庵堂之中。
沈沁柔回望着她,眼底带着些许温柔的笑意,这丫头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的率真,她不舍的摸了摸她的头,她的这一生也许从入宁安小筑那一刻就已结束,她又何苦拖着这个陪了她五年的小丫头在此孤寂一生呢,“去吧。”她轻轻的一摆手,言谈举止间透着股不容改变的坚决。
“不行,不行的。”无暇狠狠的摇头,紧抓住沈沁柔的裙摆,哀求似的道:“侧妃,你等等我,我去求小路子,王爷带领的大军才出京师,小路子一定能追上去,对,对……。”
还未等及她说话,无暇已经推门跑远了,空余两扇摇曳的木门“吱嘎”作响。
“唉。”陡然而至的惊雷大雨打断了她的叹息,雨珠顺着檐梁滴下“啪嗒,啪嗒”的落地绽成一朵朵水花,落地而碎的那一瞬,雨珠便结束了她的这一生。
而她的这一生呢。
一个养在深闺不受宠的懦弱庶女,一朝及笄被抬入王府冲喜,在众人的羡慕与嫉妒声中成为了宁王的侧妃。
桃红的盖头揭开那一刻,她的命运与结局似乎也已经注定。熠熠的烛光下,一双漆如墨玉的眼眸盯着她,“你就是沈家那小丫头。”清朗如玉的声音就这样叩进了她心里,她低头,脸已红透一片,“王爷。”后来她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情窦初开。
甜与苦从来都是相生相成的,尝到了甜的滋味,迟早亦会品到苦的味道。
府里不光有侧妃,亦有宫中赏下来的美人,她能见到他的时日越来越短。或许她会嫉妒,但她却不会争抢,只是静静的等着。等待是件甜蜜又苦涩的事,等到的喜,空荡无物的悲。她始终相信,只要她做的够好,如若她够好,她应该或多或少在他心底留下一点点影子。
梦越是甜,醒来那刻便越是痛。
她十七岁那年,府里终于迎来了新任王妃,她的嫡姐沈沁心。从小便是天之骄女的嫡姐成了王府的王妃,姐妹之间的相见并不算欢乐,沈沁柔甚至可以看见她眼里淡淡的轻蔑与不屑。
从王妃进府那刻起,王爷便再也没踏进过各位侧妃与美人的院子,王妃享尽独宠。作为姐妹,她经常被王妃召到灵犀院谈心。
在王府的几年,她见惯了府里女人间的名争暗斗,终于也在残酷的环境磨砺出了双知世事的眼睛,自也是知道了她嫡姐沈沁心没那么好心,王妃与王爷之间甜蜜相对的每一幕对她而言不过是噬心挫骨的巨痛,没有选择的她只能站在那里被凌迟,她的嫡姐是何其的残忍。
她十八岁那年的中秋月亮又大又圆,众人在捧月阁上举杯相祝,皎洁月光下,沈沁心站在她身前拉着她的手冲她回眸一笑,下一瞬沈沁心便笑着在众人的尖叫哭喊声中跌落台阶梯,时间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她望着空落落的手,眼睛瞪的大大。
“毒妇。”她所迷恋的星眸中盛满了怒气,她还没来得及辩解半句,下一刻她已被他亲手推下台阶。
那一十八阶的台阶不过高几丈而已,对她来说却已是万丈深渊。她没有摔死,只摔断了两条腿而已,从此她的居所便从听雨轩移到了僻静的宁安小筑。
听说王妃那时已有身孕,那一摔就此摔落了胎,是王妃苦苦求情,她才能留有一条贱命。她成了王府的罪人,沈家的罪人,沈家来人带来音讯,说是后悔没在她出生那一刻掐死她,问她为什么还能好生生的活着。
“走,快走。”猝然而来的疾吼打乱了她的沉思,出现在门前的人一头乱发,那深陷的眼窝与枯瘦的让她惊了一大跳。
“姨娘,你怎么在这?”
“什么都别说,快跑,快跑啊。”
沈沁柔一扫眼才见着赵姨娘腰间刺目的血水,“怎么回事?”
“我让你快跑。”
“你让她跑哪去?”
清丽的女声带着股冰凉的味道。
沈沁柔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姐姐,你想要做什么?”
没待沈沁心说话,赵姨娘已一把跪行到她身边,“求求你,你就放过你妹妹吧。”嘶哑的声音,声声啼血。
沈沁心美目一挑,轻笑道:“放过?,姨娘,你不懂,我这么做才是真正的放过她,如果你不碍我的事,或许我会考虑留你一命。”
“放过她,放过她。”
尖利的喊叫声刺的人耳膜生疼。
沈沁柔缓慢的移到赵姨娘身后,按住了她的肩,努力的撑着疼痛不已的双腿,不让自己倒下去。
“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沁心向前一步捏着她的下巴笑了,“妹妹啊妹妹,姐姐我听说你腿脚不灵便,所以体贴的亲自送你上路啊。”
上路?她想让自己死!念头一闪过,她人已软软的躺在了地下。
“放过她,放过她。”
耳边似乎又在重复着这句话。
“你会不得好死的!”
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男声插了进来,“你还真是狠,抢了她的所有,折磨够了,再要了她的命。”
“呵,蜈蚣和蝎子,谁也别说谁毒。”
“爷就喜欢像你这么毒的娘们儿,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轻易就放过了那个男人。”
“放过?你以为那年死的是谁的种。”
“啧啧,你可真狠,让他断子绝孙后告诉他你怀了他的种,再亲手……。”
“闭嘴,快将她丢进去!”
再有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微有温度的热水不断往耳鼻灌进,她眼皮越来越沉,几张荷叶随着她的身子沉入塘底。
乾元二十一年,宁王罪侧妃不慎失足落水溺死,王妃慈悲,为其风光大葬。其生母同日病卒。
查宁王王妃沈沁心乃镇南王府遗珠,受封永乐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