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你还别瞧不起我,也不要以为你在人品上压我一头,就可以高我一等。”
纯机鼻子里哼笑连连,言语中的骄矜之气展露无遗。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我这样的人,比你那样的人强多了,我们的成就,是你们不能比拟的。真有大事临头,你不行,扛不了,得一边凉快去。”
“我明白。”宿剑怀点点头,不卑不亢,淡定从容,“把话说满,把事做绝,这是你们这种人的处世之道,是你们的行事之道。千年万年,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嗯,你明白就好。”纯机也点头,一脸坦然,毫不为忤,伸出手来,“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你请我洞而察之的那件东西,拿了又不想要的那件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
“像你这样的人,品味很挑,不是好东西你是不会要的。同时像你这样的人,生性谨慎,有了什么好东西,一定不会随便告诉别人,以免招来麻烦。如果你自己都主动说出来了,那肯定就是你不想要了。”
宿剑怀有点无奈,轻叹,“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说着把那面铜镜掏了出来。
纯机接过。
他径直盯着镜面看。
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
他脸上很快露出了几分邪气的笑容。
一个人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是不会这样子笑的。
因为一个人即使再好色,再饥渴,也不可能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他只能是看到那个女子的容颜了。
不知道为什么,宿剑怀觉得心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酸楚。
“你一定很想知道她的模样吧?”纯机看着宿剑怀,一本正经,还带有一点同情。
宿剑怀点头承认,“我留在镜子里的心念,被你察觉了么?”
“是的,虽然不多,不强烈,但是它们真挚又绵长。”纯机眯着眼,似笑非笑,“看来你用情颇深。”
宿剑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情之有无,情之深浅,如何斟酌?如何判定?
如果一定要说世象虚幻,那么其中最为缥缈无定者,便是这个情字。
宿剑怀淡然一笑,“我一时妄念而已,只因自身际遇而发,与她无关。”
“有关无关,都是份奇缘,先见了真容再说。”
话音刚落,纯机便将手中铜镜往空中猛然一抛。
紧接着从火堆里拣了一颗小小的火炭,以两指弹向空中。
他的动作干净利索,弹指之时,似有法意在其间。
火炭流星一般,准确击中铜镜,啵的一声响,激起一片幽蓝色的光晕。
一声惨叫随之响起。
那是女人的声音,但听着有些不真实。
好像近在耳畔,又好像远在天边。
光晕一晃而逝,一个飘忽的白色物体闪现出来,自空中缓缓落下。
纯机早已将铜镜接在手中,神色肃然,盯着白色物体。
白物趴伏在地,远离火堆,好像有所畏惧,形体犹是朦胧不晰。
纯机皱眉,“此女在镜中蛰伏太久,自困其中而不出,现在连鬼形也难于自持了。”
“哦?”宿剑怀似有所悟,问,“太久是多长时间?”
“两三年而已。”
“这也说不上太久吧?”
“鬼魂本身乃是一种意念与灵识,不像我们有骨肉支撑,形体分明。鬼魂一旦眷恋某物,蜷藏其中,那么不过数年,便有可能与物交融,难以显形。”
“原来如此,你一定有办法帮她的。”
“那当然,在女人面前,我一向都很有办法。”
纯机坐正身形,摆正面孔,正对白物,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道貌岸然,法相威严。
他金口一开,庄严念诵:
“人生所处,有如清露。孕由物华,彻夜寒苦。得见朝阳,逝于倏忽。惘而喟兮,此身谁主?唯有一灵,难弃后土。神游漫漫,莫忘本初。常感常念,自助天助······”
在纯机那抑扬顿挫、情挚意玄的诵念声中,趴在地上的白物慢慢起身,化影,成形,具貌,凝神。
最后,她终于像个活生生的女子一样,出现在宿剑怀的面前。
这里的活生生,当然只是相对之前而言。
她站在那里,眉目宛然,身姿俨然,看起来,形貌与活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但是宿剑怀能感觉得到,这个人没有外散的热度,没有内敛的气血,也没有蕴藉的生机。
一丝一毫都没有。
像是被万年寒冰凝冻在其中的一只孤影。
这是宿剑怀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鬼魂。
很幸运,他见到的是女鬼。
而且是个仪态娴雅的女鬼。
而且,这个女鬼应该不是来向他讨债的。
因为她长得就不像是会讨债的样子。
看年龄,她应该是三十多了。
看装扮,应该是中等人家的主妇。
她高矮适中,胖瘦正好,容貌也不是世俗所定义的那种漂亮。
但一瞧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而且越看越舒服。
尤其是隐藏在眉眼之间的那一抹淡淡的幽怨与娇羞,让她平添几分生动的神韵,少了几分鬼魂的冰冷与阴森。
宿剑怀心里松了口气。
没有谁愿意招惹到恶鬼,他第一遇鬼,运气就不错。
“你叫宁柔水?”纯机在发问,面容上依旧是一片凛然正气。
“是,柔水拜见两位恩人。”女鬼真的伏下身去,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
她的声音显得飘忽而空灵,不像是用器官从体腔中发出的。
因为她是肉身早已腐烂的鬼魂,又怎么会有还保持着功能的器官?
宿剑怀有一点失望,对鬼心存在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分。
纯机却显得挺满意。
眼前的女鬼无论是形貌还是性情,都不错。
完全符合他的标准。
但他的声音依然严厉:“你知道我是谁吗?”
宁柔水柔顺地点头,眼中是深深的敬畏,“您是驱神役鬼、除恶镇邪的大法师。”
纯机端坐不动,大笑三声,喝问:“既是明白,为何又找上我的朋友?”
宁柔水望了宿剑怀一眼,目光里有几丝难言的缠绕,瞬间又低下头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藏身在千缘镜中,沉溺过往,浑浑噩噩,百事难知,只觉得受了一道念力牵引,便到了他的跟前,委实不是故意来此叨扰。”
“原来这玩意儿叫做千缘镜么?名字倒是响亮,但看着也不像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嘛。”纯机翻转手中的铜镜,瞧来瞧去,生怕错过什么宝贝一样。
宁柔水面露羞惭,“那不过是我平时把玩的小物件,普通得紧,起这个名字,无非是要附庸风雅罢了,还望大法师不要笑话。”
“嗯嗯,千缘千缘,好名字,这里面大有深意啊。”纯机故作沉吟,忽而向宿剑怀问道:“小友,你说这千缘二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宿剑怀眉毛一挑,面色仍庄重,“这么简单两个字,你也好意思来问我。千缘就是说要有至少一千段缘分,意指和不下一千个男人产生情感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