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座非常气派的宅邸。
这里虽然离那间小客栈只有四五里地,并且同样位于城郊的山水间,但二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在看门人的引领下,宿剑怀一路跟着进了这宅邸。
四周坐落起伏的假山泻瀑、水榭曲廊,不仅呈现出精妙美景、富贵气象,也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威严。
宿剑怀对比那家寒碜的小客栈,心里想着: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天差地别的,由此不知生出了多少喜怒哀乐,兴起了多少风风雨雨。
在前厅里,这座宅邸的管家接待了他。
这是一个胖脸富态的中年人。
“叫我老万。”他笑容可掬。
宿剑怀点头致意,不出声。
“东西带来了吗?”老万微微哈腰。
宿剑怀解开包裹,把一个黑木盒子交给了他。
老万接过盒子,郑重地摆在茶几上,小心地打开了。
神情肃穆地审视片刻之后,老万点点头,算是对里面的物品鉴定完毕。
“太好了。”他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搓着手,重开笑脸,“我们家公子有救了。”
宿剑怀哦了一声,算是回应。
“知道里面是什么宝贝吗?”老万问。
宿剑怀摇摇头。
“看看吧,没事了。”老万把盒子转了过来,“你这一路辛苦的,也该知道自己为的是什么。”
盒子里,赫然是一颗人心。
宿剑怀眼睛眯了一下,目光有点被抓住了。
人心他见得也不算少,但这颗人心似乎不太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同呢?
形状?大小?颜色?
好像都不是。
对了,这颗人心很纯净。
纯净不是说它被洗干净了、没有血污了,也不是说它曾经的主人多么纯真善良,而是:它的确是一颗正常人的心脏。
这很不容易。
宿剑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家主人要大费周章、大耗钱财地把这颗人心弄到手。
值。
老万关上盒子,朝边上招招手。一个模样老成的家仆过来,郑重非常地将盒子捧走了。
老万不再有多余的话,取出一个扁平狭长的木匣子,说:“这是你的酬劳。”
宿剑怀上前拿了,用包袱装好,背在肩上。
老万提醒道:“点一下。”
宿剑怀摇头,“不用,份量够的。”
老万笑笑,“歇歇脚,再喝杯茶。”
宿剑怀犹豫了一下,好像他也没有什么急事要做,于是坐下来,给自己再倒了杯茶。
老万笑眯眯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
“你提前三天就到了,这很难得。”老万的神情变得有点严肃,“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可以给你多加二两银子的酬劳。”
宿剑怀愣了一下。
“我为老爷办事多年,这点主张还是可以做的。”老万补充道。
宿剑怀想了想,二两银子,相较于他已经拿到的酬劳,不算多,他根本没想要,但如果对方要给,那么也难为这一片好心,没必要拂了对方的意。
他点头应允。
老万笑了笑,取出二两银子,放在茶几上,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沉吟不语。
宿剑怀已经觉得有些怪异。
“你是个正直的人。”老万接着说,笑容变得温暖而真诚,“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宿剑怀仿佛事不关己,但又不得不表个态,于是勉强问道:“不知阁下指的是哪方面?”
“都不错。”老万眯着眼,点点头,“嗯嗯,都不错。”
“人无所谓正直不正直,人这种东西,无法定义,难以捉摸,不用太多地去评判它。”宿剑怀平静的脸上,有一点深思的意味,“只要人们都能够成功地活下去,并且没有相互妨碍,也许,我们就没必要彼此干涉,以免平白无故起风波。”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店主的女儿,那曾经是如此青春、坚韧的生命。就算这个生命蕴含着罪恶,那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也远远不止她一个。
就算这个生命到了恶贯满盈的那一天、终究会被除去,那也不应该由他在昨晚来动手。
他心底升起了一缕悔意。
“说得很好。”老万轻轻地抚掌,一脸由衷的赞赏,“小伙子,我再给你加二十两银子的酬劳。”
“为什么?”
宿剑怀很少问为什么,许多事情他喜欢自己去思索去破解,当他问为什么的时候,就是真正遇到难题的时候。
一个雇主,为什么要主动给自己所雇佣的人加酬劳?
这的确是这世上最难解的难题之一。
老万却答道:“因为我攒下的银子足够多了,而你又是难得一见的令我欣赏的人。”
不错,作为如此巨富之家的管家,如果不是太贪婪的人,就应该觉得自己攒下的银子足够多了。
“你的意思是用你自己的钱——”宿剑怀问。
“对的。”老万点头,坐正身子,放出气派,呵呵笑,“怎么,我看着不像有钱人吗?”
他看着当然是个有钱人,事实上,如果他再装扮一下、沉敛一点,那么说他是这里的主人,也会有人信的。
宿剑怀沉默了一会儿,说:“银子带多了,也是一种累赘。”
“边找边花,更适合我。”他补充道。
“我理解,洒脱自在、逍遥四方的年轻人。”老万眼中闪过羡慕的神色,又说:“觉得多余的银子,你可以一出门就甩给那些你愿给的人。”
“就像我现在愿意给你一样。”老万爽朗一笑,“我送你的二十两,也是我家老爷高兴时赏我的。”
宿剑怀点点头,微微一笑,心里对老万这个人已经有所改观了。
老万于是又赶紧取出了二十两,好像生怕对方会反悔似的。
他后面放着一个大箱子,看那容量、那沉甸甸的气象,远远不止是几十两的事。
显然是早有准备。
宿剑怀皱起眉头。
果然,老万又不作声了,摸着下巴,在那想着什么。
宿剑怀站了起来,“看来阁下心事不少,不宜多多打扰,我先告辞了。”
“年轻人,稍安勿躁。”老万招着手,笑,“坐,先坐。”
宿剑怀又犹豫了一会儿,觉得当前这事,似乎才是他最想弄个究竟的,于是再次坐下了。
“又要给我加酬金?”他主动问。
老万点头,反问:“你似乎不太高兴?”
“十个人遇到这种情况,十个人都会很高兴。”他说,对于宿剑怀的不领情有点不满。
宿剑怀这会儿也不急了,泰然自若,“那我是第几个?”
“你?一万人当中才出一个。唔······不对不对,应该是十万人当中,或许才会出一个。”
宿剑怀抬头哈哈一笑。
今天这事挺逗的。
“加多少?”他问。
老万答:“二百两。”
“真阔绰。”宿剑怀赞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