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我们连人带行李才到了队上,除了我和孙和尚,白珠外,还有其余11名知青被分到了一个山坳里,离厂部需要一个多小时。生产队专门为我们新盖了一排茅草房,20平米左右,三人一间。茅草用干茅草片覆盖,有几根树杈插在泥地里撑起房顶,四周是竹笆围起的墙,门也是竹笆做的,再铺上竹笆,床也是大毛竹插在泥地里作支架,再铺上竹笆而成。我和孙和尚见到了床比见到了亲爹还亲,赶紧爬到了床上,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生产队的人便来把我们叫醒,给我们没人发了几样东西,一把锄头,一把割胶刀,那是劳动工具,一张小板凳,是开会学习时坐的,一瓶用墨水做的小油灯,那个时候还没有电。由此知青生活开始了。
西双版纳的夜里从来就不缺乏声音。凌晨3点的时候,草丛里的溪水还在叫着,我们就已经穿着完毕,带着头顶,拿着割胶刀,踩着露水,到附近的橡胶林里,开始一天的工作。初来工作时,有次抬脚越上田埂时,感觉脚上沉甸甸的,我下意识的蹲下身去,一触摸,滑溜溜,冷嗖嗖的。我定睛一看,一条蚂蝗灰绿滚圆,足有18公分长,“云南十八怪,蚂蝗能当裤腰带”,指的就是这种个体硕大的水蚂蝗,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慌忙在地上扯了根树杈,几番猛抠,蚂蝗终于滚落下来,此时我被吮吸过的脚趾流血不止,好在不怎么疼,微微有点痒。
其实最令人苦恼而又无奈的是生活在山坳里的旱蚂蝗,胶林的阴湿之处更是旱蚂蝗的肆虐之地。和水蚂蝗相反,旱蚂蝗小的出奇,细如绣花针,只要人一经过,旱蚂蝗会伺机攀援到身上,钻入皮肉,吸吮血液。后来分产队的给我们发了几瓶杀虫剂,出发前我们都是要在鞋子上喷些杀虫剂,穿上蚂蝗袜来防范,防止蚂蝗爬上腿。。
有天收工了,我和孙和尚躺在床上抽着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叫门:“澜清,和尚,关平,你们在不在,有人死了。快来看看”。关平是我们同住一屋的一个上海人,平常话不多。留个平头,长得挺秀气,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柔声随和,十足的书生模样。
我们三人赶紧跑出去,死者一个湖南的女知青,叫杏丽。她是前不久从别的农场调来的,长个胖乎乎的圆脸,扎着短辫,很少与人说话,默默上工,默默收工,和人对视时,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显出几分病态。现在版纳正值雨季,如果被蚂蝗蛰住,蚂蝗的唾液有抗凝物质,被蜇处流血不止更易感染,版纳雨季多病,这个是重要原因。杏丽正是感染病菌,没告诉别人,自己硬扛着,错了最佳治疗机会。据说在病死前,正逢队里杀猪,她还吃了一大碗,别的女知青都惊异她的胃口。
我和孙和尚领了为她下葬塑碑的差事。说是塑碑,其实就是用纸和木板糊块碑,再插在埋她的泥土里,搪塞墓罢了。下葬那天,虽然通知了他的家里人,但是没有一个亲人来送葬,只有厂部来了一位干部和我们几个知青为她盖棺钉钉,那时候还不流行火葬,一丘红土覆盖了事,真正的丧事从简。我看着她的坟茔,心里不禁思绪万千,为什么远离同伴独自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家人为什么没有来送葬?或许,难得一丝的笑意,是她留给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美丽了。
杏丽之死,与她同屋的其他的两位女知青害怕,便和其他的女知青同挤一屋。人死不能复生,我们的日子照样还是照常,上工下工,日子过得甚是单调,我和孙和尚经常为自己单调的生活增加一点色彩-逛寨子我们这的生产队与傣族村寨毗邻,鸡犬相闻,彼此常有往来。收工后,便背着挎包,在斜阳里踏着橡胶林的小径直奔寨子,和尚经常会叫上白珠一块去,可白珠嫌我们俩太闹腾,不愿跟我们俩去。
到了寨子,便一个竹楼一个竹楼的转,我俩逛寨子主要是搞吃的。和纯朴的老傣打交道很有趣,他们的买卖论个不论斤,花生也是以一角钱为单位,付一角数几粒,不能统算。买他的芒果尽可以上树去吃,只要你把果核藏到树上不掉下来,不会要你钱,但只要你碰落的,哪怕是别人吃剩的果核,你都得付钱。老傣很好客,去的多了与年龄相仿的男子会成为“老庚”,即同庚的好朋友。认识岩依就是因为我和孙和尚经常去他那买芒果吃,岩依说一口软软地傣族味极浓的汉话,听他说话,忍不住就想笑,他的话语里经常有倒置的语音,比如“有空到我家去玩”到了他那就变成了“有轰到我家玩我”,听多了,也不觉得饶舌,反而很独特。
逛完了寨子,我和孙和尚挎着鼓鼓的背包,准备生火私开小灶犒劳辘辘的饥肠。我俩远离茅草屋,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要不然都被其他的知青全都抢吃了。我去捡柴,孙和尚挖了一个“火塘灶”,顾名思义就是找一地方挖20公分的坑,火塘坑可以较好地保存火种,可以支架烤食物,还可以将食物埋在火塘中烘烤。就在我捡柴之际,一条猎狗引起我的注意,这条猎狗是厂部唯一的一条狗,主要是起到警戒的作用。这条狗懒洋洋的在那趴着,我唤它也不搭理。这时孙和尚挖好了灶,见我老是盯着一条猎狗,走过来道:“怎么着,想吃狗肉了吧?说实在的,我也馋,哎,要不咱俩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它做了。”,说完用左手在脖子间一滑,做了个杀的动作。
我看着孙和尚道:“你得了吧你,这个节骨眼上把这狗弄死了,查出来了,猪的那事也得咱俩背黑锅”。前两个星期,不知道那个损人为了解馋,趁夜黑人静把生产队的几头猪耳朵和尾巴全给割了,光溜溜的像个滚动的大冬瓜。厂部的人到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和尚,你看这狗有点不对劲,这狗是属阳的,我怎么看着这狗怪怪的,像是有那么一股阴气。你别看它在那蔫了吧唧的趴着,你仔细瞧瞧看他的眼,好像露着几分凶光。”
孙和尚盯着那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道:“澜清,我这瞅了半天也没你说的有阴气,凶光,就看见了一锅狗肉。我说,咱们管它干嘛呢,兴许是病了。我都饿死了,赶紧生火做饭吧。”
我跟在孙和尚的后面,心里老是感觉这狗不对劲,扭头又看了猎狗一眼,这次猎狗好像感应出了我在看它,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扭头便跑了,这一次我确确实实的从那双绿莹莹的眼里,竟感受到了一股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