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老泪纵横:“初中的孩子啊!得吃多少!那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就是白粥酱瓜!我那苦命的女儿,死都不喊一声苦,硬撑着让两个孩子去读书!那手指长的小鱼,买了一斤,用油煎了,用盐水泡着,够给孩子吃好几天!那是连肉都很少吃的啊!”
她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晓梅就这么活活把自己累死了!她走那时候,她已经说不了话了,她就抠着我的手,那眼泪一直流。我当妈的,我的心像被挖出来一样疼!她死都不甘心,她两个儿子都才十来岁!她撒手走了,她两个孩子怎么办啊!”
老人打累了,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她三天都咽不了气啊!这泪,就一直流了三天啊!我一直跟她说,你放心去,孩子有妈看着,饿不着,书,一样读的!”她内心的伤痛难以言表,“她不信我!我年纪那么大了,要是我也走了,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啊!她就是信不过啊!”
她捂住脸大哭着:“为了两个孩子,我撑着,我都不能死啊。我跟我的孩子说,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能把我火化埋了,你们当我活着,你们给我领着退休金,替我养活我的阿次,阿初!”
慕初忍不住了,他冲了过去,抱住了外婆:“外婆,别说了,咱们回去!”
“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知道两个孩子有多苦嘛!阿初跟我说,他不读书了,给哥哥读大学去,他到外面打工,给哥哥攒学费!我的阿初啊,从来读书都是全年级第一名的!他不去参加期末考试,到外面给人家送外卖,让我打了个半死。他哭,我也哭!孩子,你不能不读书啊,你妈为了让你读书,活活累死了啊!”
这是老人心里最痛的过往。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大女儿,眼睁睁看着她受苦,不顾自己已经70高龄,硬是把两个孩子接手了过来。她从女儿死的那一刻,心就死了,从那时,她的身体就变差了,因为总是哭,她的眼睛也变得模糊了。
可是,她不能倒下。她还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即使孩子们这么大了,她也省不了心,一辈子的父母债,还到她死那天,估计她也还不清。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现在就想来认两个孩子了?!
“你们认他,就是要我去死啊!”老人大哭大嚎着,就像一头快失去幼兽的母狼一般,死死捍卫自己的孩子。
慕初把外婆抱了起来,送回了房间:“外婆,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再见他的。”
韶言已经泪流满面。
门在他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那不只是一扇门,那也是他唯一的亲情之路!只可惜,此路已经不通了。
他全身伤痛,更痛的,却是他的心。
在他孩子受苦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他和晓梅感情破裂,他娶了一个更能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人——董事长的女儿。
很多人取笑他吃软饭,取笑他为了前程抛弃糟糠妻,他都不在乎。
他奋斗着,直到今天。
妻子没有再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等她去世后,他有过很多女人,他想,给自己留一个子嗣,甚至,不惜花了那么多钱,替自己的孩子找了一个高质素的母亲。
小芙蝶的生母,长相相当出色,更重要的是,她比寻常的女人更聪明。
他不想有麻烦,他只想要孩子。而她只想要钱。
两个一拍即合,年轻女孩的身体果然和那些30岁左右的尤物不一样。她很快就怀了孕,替他生下了小芙蝶。
只是,年纪越大,他越想念当年那两个被自己放弃了的儿子。
更重要的是,年初,他被检查出了有“渐冻人症”,医生宣布,他的病症无法医治,3-5年,他可能就会因为各种功能甚至连呼吸功能都减退而死亡。小芙蝶,年纪还太小了!
能不能,让两个儿子,在他生命的最后,回到他身边来?
他做梦都想。
只可惜,现在看来,也只能是做梦了。
苏曦从暗处闪了出来,掏出手帕,替他擦拭着泪水:“老爷,你不要这样伤心,要顾着自己的身体……”
她扶住他:“我们回病房去吧。您身上的伤……”
韶言叹了口气,任由她搀扶着自己:“打电话给律师,让他明天来一趟。”
苏曦点头:“我明白了,老爷。”
“过阵子,我可能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站起来,想去哪,就去哪。”他眼神哀伤,“很多事情,得开始来做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老爷,是想要小姐回来吗?”
“让律师来了再说。”他满是疲惫地摇了摇手,不再说话了。
苏曦应了声,慢慢地扶着他上了电梯。
放任只会让一切无所作为,甚至可能会变得更糟。既然如此,就尽力去争取吧!
病房里。
慕初替外婆擦掉泪水:“外婆,明天手术呢。你可不能心情太激动,会有影响的。乖啊。”他给她顺了顺胸口。
晓若骂骂咧咧的把门锁上,隔着门板,瞪着门外的人:“对啊。妈,为那种人动气,不值得!”
别说母亲,她都想冲上去,扇那负心人几个重重的耳光。抛家弃子,现在落得如此下场,活该!
慕次替外婆盖上被子,晓若走了过来,坐在旁边:“您看,谁都抢不走大姐的孩子。阿次阿初多听话,您住院,两个孩子抛下工作,哪也不敢去,就在这里守着您,比儿子伺候还周到。这鞍前马后的,不是孝顺您是什么?”
老人才宽了心,擦擦泪:“是啊,我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慕初摇了摇头:“小姨,你替外婆梳洗一下吧。等会姨丈过来您就跟他回去旅馆睡吧。奔波了一天,累坏了。我就在这里守夜。明天手术,这边绝对不能少了人。”
旁边的病友啧啧有声:“多好的孙子呢。”
慕初给外婆拧了热毛巾擦脸,应道:“我们年轻,熬夜没关系。舅舅阿姨们都50多60的人了,哪能这么熬呢!”
晓若眼角湿润了:“瞧,妈,这个阿初,自小说话就会讨人开心。怪不得,找了那么一个漂亮老婆。”
慕初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了,老人却显然开心了一点:“嗯。我要好好休息,做好手术,明年等着抱曾孙!”
晓若把老人扶到洗手间,校水给老人洗漱。
看着门关上了,慕次给慕初使了个眼色,两兄弟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病房。
慕次的脚步停在了走廊。他没有转身。
慕初问道:“哥,怎么了?”
“这个人,你怎么认识的?”
慕初老实地答道:“前几天,我快下班的时候,他忽然走来跟我搭讪,说什么孙女儿子之类的。还说要把他孙女转院给我主治。”
慕次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你就天真地相信了?”
慕初手放在裤袋里,身子靠在墙壁上:“我哪知道他就是……”那时,他才五岁,加上岁月催人老,他哪里认得出眼前的人,就是失散二十多年的父亲?
“如果不是你给了他希望,他怎么会眼巴巴跑来?”慕次冷冷地说道,“杨慕初,我警告你,你敢认他,我就打死你!”
慕初一下站直了。哥哥的不信任让他心里一阵难受:“哥!我的立场跟你是一致的,你这么说,什么意思?!”难道,哥哥受过的苦,他没有受过吗?!
慕次不看他。
当时,慕初的年纪太小。他这人,心又特别软,看他对雅淑母女就知道了,表面强悍,内心柔情,如果说那男人想找突破口的话,一定是落在慕初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而且,男人也已经这么做了。
“如果不是你,那男人怎么会跑来气得外婆那样?!你做一个医生,你比我清楚呢!”
慕初沉默了半响才答:“我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比你更长!”虽然话里话外,周母都要慕初让着哥哥,可是,谁都看得出,周母对于自小就贴心的慕初更加疼爱,而慕初也和外婆更加亲热。“我比你更心疼外婆!我知道你的意思的。我有我自己的立场的!”
慕次才点头:“那就好。不管他怎么做,都不能心软!他所做的,弥补不了他万分之一的错!”
他转身想走回病房,忽然又扭头看向慕初:“你具备有做他的潜质啊。”
慕初有些怒了:“哥!你说什么!”
“你不是正打算抛弃紫依吗?”慕次凉凉地说道,“你抛弃她,跟那人抛弃我们有什么区别?”
“我和紫依会和平分手,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
“哼。”慕次冷哼了一声,“你敢让外婆伤心,你就不能算是人!”
他率先开门,走进了病房,外婆已经洗漱好了,躺在了床上。
“你们俩去哪了?”她不由追问。
“没有。就去一块抽了根烟。”慕次还没答,后面慕初已经微笑着迎了上来,解释道。他脸上轻松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两兄弟那种言谈不和的任何迹象。
“喔。少抽点啊。身体要紧呢。”老人心疼的说道,伸出了手。
慕初上前一步,握住了老人的手,替她盖好了被子:“睡吧,外婆,我在这,一直在的。”
老人安心的阖上了眼,始终没有放开慕初的手。
晓若提起了自己的包包,在经过慕次身边的时候,悄悄跟他使了个眼色。
慕次点头示意明白,晓若才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安心地离开。
一切顺利。
慕次舒了口气。
手术很顺利。
老人直肠内的肿瘤被切除了。
看见那血淋淋的肿块被放在袋里拎出来,晓若一阵干呕。慕初接过了袋子,跑向了检验科。
报告很快出来了。
老人是恶性肿瘤一期。
慕初拿着报告,表情悲伤。几个大人看不懂,都围在他身边。
“就是怎么一回事?”晓若小声地问道。
紫依替他回答:“现在还是初期,加上药物控制,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而且,如果控制得好,说不定,会痊愈喔。”
慕次眼前一亮:“真的可以?”
“如果它不再转移的话。”紫依语带保留。
“虽然不是最好的情况,但比我预想的已经好很多了。接下来的,只要控制得好,可以好些年都不复发的。”慕初深吸了口气。“不过,心情的好坏对肿瘤的生长是有影响的,我们都不要跟她说是这样,说是切除了一块息肉就好了。”
大家连连点头。
二姨甚至有闲心开起了玩笑:“阿初你赶紧跟紫依结婚,生个孩子给外婆带,当了曾外婆,她一开心,什么病痛都没有了,老人就这样的。”
紫依的表情尴尬了一下,她看了看慕初的脸色,支吾了起来。
慕初却笑了:“会有的。明年吧。”
紫依的脸红了起来,晓若和慕次对视了一眼,也打趣了起来:“真是没羞没燥,答应得那么爽快,看人家紫依,都不好意思了!”
慕初讪笑着。
她不好意思干嘛啊?我又不跟她生……
“等一下,等一下!”门铃狂响了起来。雅淑手里满是泡沫,小芙蝶已经飞奔前去开门了,雅淑手疾眼快地挡在她面前:“等一下!我来!”
她生怕是慕初来了,要是小芙蝶去,肯定乐得赶紧开门了。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隔着铁门,雅淑看见了门外几个陌生人。“你们是?”会不会找错人了?
站在最前边的男子文质彬彬的,穿着笔挺的西服,看见了雅淑开门,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您好,请问是和雅淑小姐吗?”
雅淑心里警铃大作。对方指名道姓要找她,家里却只有她和孩子……对方又那么多人……
她故意含糊道:“你有什么事吗?”
“您好,我是杨韶言先生的代理律师,这是我的名片。”男人也不急着要她开门,而是透过门缝,递过来一张名片。
雅淑戒备地并不接过:“我不认识什么杨先生。”什么鬼来的?等会人家在名片上喷迷药怎么办?只是,她也不想想,她就一个女人一个小孩,最大的财产就是包里那千多块,人家一套西服都不只这个数的好不好!
小芙蝶一下从她身边滑了过去,盯着门外的人。
“小姐。”律师恭敬地低下了头,半低着身子跟小芙蝶说话:“老爷来了,请小姐开门。”
雅淑目瞪口呆地看着小芙蝶闷声不响地打开了门让门外的人进来,自己溜回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不回去!”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
在最前面的,仍旧是那个律师,他把名片放在茶几上,恭敬地束起手,站在一旁。
一个看起来60岁左右的男人,拄着拐杖,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子扶住他,慢慢地走了进来,也不等雅淑请,就大刺刺地坐在沙发上,仿佛他才是这家里的主人。
男人的精神仍旧不错,保养得很好,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上充满了威严。
他朝身旁的女人看了一眼,女人马上打开了随身的包包,掏出了一张支票,递到了雅淑手边:“雅淑小姐,请拜托收下。”
雅淑盯着那支票上面若干个零,眼睛都不会眨了。
她脑袋不灵光,理科一直学得不好,看着那么多个零,都数不清到底是什么数量级的。这辈子,连支票啥模样都没见过啊!从她手上收过最多的钱,就是开学初学生交的学费,那最多也就20来万啊,还都是现金……
“为什么给我钱?”她奇道。
“我是小芙蝶的爸爸。”杨韶言慢慢地说道,“小芙蝶太顽皮了,这段时间,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小小礼物,聊表心意而已。”
雅淑不敢置信:“你……”她的手指向对方,想想,不太礼貌,赶紧放下了,“你是小芙蝶的爸爸?!”顿时,她泪流满脸了,娃,你叫我妈妈,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老吗?!
“是的。不信,你可以问孩子,也可以做亲子鉴定。”韶言瞟向了一旁的小芙蝶,“你出来也够久了,胡闹够了,回家吧。”
小芙蝶咬紧了下唇:“我要跟妈咪在一起。”
雅淑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忍不住蹲下身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