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孩子要跑,一个年纪如此大的父亲,缺乏交流和沟通,孩子甚至连自己的妈妈都没见过模样,怎么能呆得住?
相处了大半年,她早已经习惯了孩子呆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就好像,她真的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现在要把这孩子从身边分离开,她的内心一阵阵翻腾。
“走吧?”苏曦款款走了过来,“小姐,你在外面这些日子,老爷都十分想念你,加上现在,老爷的身体也不是那么好……”
孩子咬着下唇,大大的眼睛里包着眼泪,她倔强地不发一言。
苏曦把一系列证明都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雅淑小姐,这里的资料请您过目,确实,杨芙蝶小姐是老爷亲生的孩子,之前因为老爷身体不好,所以没有办法追查小姐的下落,承蒙您照顾了这么些时日,我们都十分感激。”
雅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来留住孩子。
曾经以为,孩子是遭受虐待的儿童,甚至家境贫寒没有能力抚养孩子所以才被抛弃,没有想到,她的父亲竟然如此有钱。
男人年纪虽大,但仍能看出年轻时姣好的轮廓,怪不得,小芙蝶一直想要慕初当她的爹地,原来,仔细看,男人的轮廓跟慕初也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孩子应该只是一个移情作用,所以才有那么深的执念。
她的心又酸又痛。但是,怎能忍心让孩子和亲生父亲分离?她摸着孩子的头发,眼眶已经火热:“小芙蝶,他真的是你爸爸吗?”
孩子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她咬牙道:“既然这样,就该随爸爸回去的,知道吗?”
孩子猛地抬头起来,大大的泪珠滚落:“可是,妈咪,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一把揽住了孩子:“妈妈会想你的。”只是,人家生父找来,她怎么能霸住孩子不放?她想了想,恳求道:“杨先生,能不能让孩子在我这呆多一天?我……我明天把她送回去?”
给她多一天时间吧?让她好好给孩子做顿饭,陪她玩足一天,留住这段记忆……
男人摇了摇头:“很抱歉,雅淑小姐,我理解你的感受,也请你理解,一个父亲的立场。我一刻都不想再离开孩子了,而且,孩子旷课了大半年,她学校已经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小芙蝶还不去学校读书,将被彻底开除。我很抱歉。”
雅淑深吸了口气,有些难堪:“抱歉是我该说的,我知道我这么说不太恰当……不过,既然这样,我没有意见。”孩子读书是重要的,她跟在自己身边,一没有户口,二没有身份,三没有金钱,读的幼稚园十分普通,不能指望给孩子多好的培养。
孩子揪住了她的衣服:“不要,妈咪,我不要离开你!”
孩子楚楚可怜地看着她:“我想陪着妈咪,舅舅不回来了,妈咪只有一个人……晚上睡觉会怕的!”
孩子天真,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碎了。
孩子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顾念着她。她哽咽道:“小芙蝶乖……回你爸爸身边去……”
她何尝舍得?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止?
“回去后,要好好听话……”她樱唇颤抖着,说出来的话,支离破碎。
孩子哭了起来:“我不走,我不走!!”
苏曦拉过了孩子:“小姐,听话,老爷的病不能受刺激。”
男人的表情也伤心了起来:“小芙蝶,爸爸一直在家里等你,你都不回来……乖,爸爸想你了……”
“不要!家里没有妈咪!”孩子一手被苏曦拉着,一手仍执着地伸向雅淑。
雅淑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泪水淋漓:“小芙蝶,妈咪给你收拾点东西,你带回去吧。想我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她恳求地看向了杨韶言。
虽然杨家什么都不缺,但是,他还是点了头:“谢谢雅淑小姐了。”
她飞奔回房间,拿出一个袋子,收拾着小芙蝶的东西。
小枕头带走吗?孩子离了枕头总是睡不好,带着吧?
小被子带走吗?天那么凉,这被子新买的,孩子特别喜欢,带走吧?
小熊带走吗?从刚来到她身边到现在,孩子总是抱着小熊睡觉,破了补,脏了洗,跟孩子特别有感情,带走吧?
小衣服,她来的时候才买的,带走吧?
润肤霜,天冷了,孩子一天不抹,就被冷风吹得皮肤红红的,带走吧?
她收拾了满满一大袋东西,跑回厨房,打开了冰箱。
里面还是为她买的酸奶,为她做的小肉包,为她熬的猪骨汤,全部打包带上。
苏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疯狂地收拾东西,忍不住道:“雅淑小姐,您不用忙,要什么,小姐都会有的。”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悲伤了起来。
有钱,孩子什么买不到呢?
她最后,只拿了那一小保鲜袋的包子,捧着来到客厅。
“这包子,我今天才做的。小芙蝶本来说明天要吃的,拜托你们把包子带走,给她吃吧。她还有点小感冒,我给她备了药,吃一点就好的,不用看医生的,一天三次,一次半包就好,给她一颗小糖,她就能吃光光的,不要太多,她的牙齿有点蛀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泪水掉了下来:“对不起,谢谢你们……”
她蹲了下身,看着哭得一直用手揉眼睛的孩子:“乖,不要哭了,也不要用手揉眼睛,小心眼睛痛……”
她颤抖着手,最后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发旋:“你要乖……”
没有人给她更多时间了。
律师一把抱起了孩子,率先走了出门。他留下的那张支票,雅淑塞回了苏曦手里:“我……我不要钱,我能不能偶尔见见孩子?你们留给我一个联络方式吧?”
看着这个哭得满脸泪水的女人,苏曦为难地看向了杨韶言,后者摇了摇头:“很抱歉,雅淑小姐,我觉得现在保持联络对孩子不太好。孩子年纪还小,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忘记这段日子的,她会慢慢复原的,如果你经常来到她的生活里面,我担心,她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出走。不瞒你说,这次我们可是找了好久,才能找到这来啊。”
雅淑放开了苏曦,点了点头。
她失望得不得了,可是,杨韶言说的,句句在理。
“雅淑小姐,还是收下这笔钱吧。这是你应得的。”
她摇了摇头:“请你们带走吧。我不为钱才收留的她。就算不让我见,钱我也不会要的。”她见苏曦不肯拿回支票,索性把支票撕得粉碎。
“我缺钱,不过,我做事,不为钱。”她抹干了眼泪,坚定地看着杨韶言,“请杨先生,善待孩子。再会。”
杨韶言点了点头:“好的。再会。”
他不再逗留,站了起来,苏曦扶住他,慢慢地走出了门。
雅淑跟在了他们身后,到了门口,还能听见楼道里小芙蝶撕心裂肺的哭声。
“碰”。门被苏曦当着她的面关上了。
她的心,也全碎了。
慢慢的,苏曦扶着杨韶言,沿着昏暗的楼道走下楼。“老爷,你觉得……”
杨韶言眼神一闪:“虽然傻了点。不过,她对孩子那么好,我放心。”
苏曦也点了点头。“对小姐,是真的。对初少爷,也是真的。老爷,您能放心了。”
杨韶言“唔”了一声,不再开口,楼下,律师已经把孩子塞进了车子里。“律师把名片留下了吗?”他忽然问道。
“留了。放心,老爷。”苏曦也小声答道。
杨韶言这才安心了。
整个家里,冷清了下来。
雅淑像幽魂一样,在家里飘了一圈,终于回到房间里,爬上了床。
两张床,一大一小,足够睡三个人,床边,还挂着床帘。
前天晚上,她左边有睡在小床上的孩子,右边有睡在她身边的他。那么温暖,那么圆满,她拥有着全世界。
可是,仅仅两天,灰飞烟灭。
孩子是别人的,男人是别人的。
属于她的一切,原来,什么都是从别人那里偷的。
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这么小的房间,却如此地空旷,让人如此恐惧。
没有人再会在她备课的时候缠在脚边:“妈咪,我要吃面!”
没有人再会在她躺下的时候缠了过来:“老婆,我要……”
没有人需要她每天早上像催命一般催着起床了。
没有人需要她每天像黄脸婆一样,心里惦记回家做好吃的来喂饱。
她自由了。
她轻松了。
可为什么,她开心不起来?
她抱起了膝,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膝盖间。
泪水湿了衣服。
世界上,又再次剩下她一个人了。
原谅我,一直享受着你们的宠爱,却忘记了,有一天,你们也会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
原来,比从没有拥有过温暖的孤寂相比,那种拥有过,又莫名失去的那种失落,更让人无所适从。
哪怕,我神经再粗,原谅我,这一刻,我真的好伤心……
没有其他人在了,她放声地大哭了起来。
小芙蝶,不是我照顾着你。
孩子,是这么多的悲伤,总是有你相随。
妈咪想你了!!
好想,好想……
“吃一口苹果?”
慕初把苹果切了一小块下来,放到了外婆口中。“不能吃多,就试试一块就好了。”
外婆瘪了嘴:“才一块!小气!那干嘛招惹我吃?”
“苹果太硬了。”慕初把剩下的苹果当着外婆的面咔嚓咔嚓咬了起来,“您血糖又高,一块还嫌多了。”
老人憋着气,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他:“外面吃去,少来这里馋我。”
紫依推开了门,走了进来:“外婆,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看见了紫依,老人脸上的笑纹都笑开了,像颗包子一样开心,“就是挂着这么一个袋子,超级麻烦。”
“没事的。这样,过段时间,看身体恢复得怎样,再把外露的直肠收回去就好了,没事的。”紫依安慰道,“不过,我负责不了您了,会转给别的医生。”
慕初也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她低头说道:“我这段时间,要去Z市进修。”
“进修?”慕初意外,“怎么之前没有听说呢?”
“好像是,院长那里安排的,说明年要提一批新的副主任医师,所以要先培训。我虽然是研究生毕业,但是参加工作时间不长,院长让我必须进修一段时间再说。”
慕初还没开口,外婆才后知后觉:“你要去很久?”
“可能。”紫依语带保留。
“那岂不是近期就不能和我们阿初结婚了?”老人十分失望。
慕初的心情一松:“哎呀,外婆,紫依总会回来的,你难道怕她走了不成?”他朝紫依使了使眼色。
真是天赐良机,培训啊,进修啊!叶紫依,你去了,能不能就别回来了?
紫依不太自然地呵呵两声:“呃,是啊。我会回来的。”
“那好吧。”老人念叨着,“年轻人就该去拼事业的。本来觉得年底的好日子很多的,过年前摆酒,最迟,明年十月就有曾孙了。”
慕初松了口气:“再说吧。明年年初也很多好日子的。不怕哈。”
紫依赶紧赔笑了几句,就闪身出来。
如果能不去,她也想不去啊。
可是,昨天,做完老人的手术,她就被请到楼上的贵宾病房去。
她还以为,院长让她去,是想让她给那里的病人做诊断,没想到,她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男人。
杨韶言,从Z市回来养病了。
他坦言告诉她,他想认回慕次慕初两兄弟。
他不能接受她当儿媳妇,除非他死。
他说,如果她继续留在慕初身边,他就会用各种手段,让阿初知道当年自己被他包养、甚至产子的往事,甚至,他还会让她身败名裂,无法在医学界立足。
最后,他说,他已经安排好了,让院长安排她去进修,短期内不许她回来S市。
她没有办法,只能咬牙接受。
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后来打听了一下,知道他得是“原发性侧索硬化症”,又叫“渐冻人症”,他的生命,超不过三年。
他一死,就再也危及不到自己。
更重要的是,那时的慕初,已经是一家Z市上市公司总裁全部财产的合法继承人,而慕次,也还好好地活着,甚至,可能周母也还活着。
她随时都能回来,成为杨太太。
不仅得到这个男人,而且,得到他名下的财产。
既然这样,就离开一段时间,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和雅淑那一关,杨慕次替自己盯着呢。慕初为了和雅淑那个笨蛋,多次忤逆自己的哥哥,却无形间让慕次对那个女人更加反感。没关系,越混乱,对自己越有利!
现在离开,也给杨慕初卖了一个大大的人情。何乐不为?
主意打定,她处理完手续,就收拾包袱,开车前往了Z市的分院。
三天了。
对于慕初来说,度日如年。
不,是度秒如年。
终于,他可以放心地把外婆给别人照顾了,他连衣服都没有换,胡子也没有好好刮一下,就驱车直奔雅淑的家。
一口气冲到了楼上,面对那扇熟悉的门,他却忽然情怯了起来。
雅淑在不在里面?
她肯不肯给自己开门?
肯不肯听自己解释?
他咬了咬牙。再难面对,也要去面对!否则问题一辈子都解决不了!
他按响了门铃。
半响,没人应答。
“出去了?”他嘀咕道,门却忽然开了。
雅淑穿着家居服,浑身湿漉漉地冲了出来,失魂落魄地喊着:“小芙蝶,小芙蝶!”
慕初一把揽住了她:“雅淑!”
看清了眼前的人,她紧紧地抱住了他:“阿初!”
慕初心疼极了,几天不见,雅淑似乎瘦了一轮。
她全身湿湿的,头发还在湿哒哒地滴着水,他揽住她,带她进屋,拿了毛巾给她擦着头发。
“小芙蝶呢?”他问道。
环顾四周,屋里很乱,刚收下来的衣服披得满沙发都是,其中不少都是小芙蝶的衣物。
孩子呢?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雅淑一向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屋子弄得这么乱的。
雅淑眼泪一下又掉了下来。
哭了大半个晚上,她眼睛哭得肿肿的。
“阿初。孩子……回家了……”她哭着说道。
“回家?”慕初不可思议,“哪里的家?”
“她自己的家。”她吸着鼻子,抹着泪。他拿着纸巾,替她擦着眼睛,看见那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更是心疼得紧,忍不住,唇印在上面,亲了几下。
淡淡的眼泪苦涩的滋味传递到了他心里,他赶紧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把她揽得更紧:“别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