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觉得,自从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之后,慕初对她的态度就有所冷淡了,也越发严厉了起来,昨晚,自己才和雅淑顶了嘴,如果慕初知道了,一定不会轻易就饶了她的,还是低调点为妙。
慕初拿起碗,大口吃了起来,眼睛也不看向杨韶言,没头没脑地来一句:“我最近不会过来这边,也不去公司了。事情我大概处理了一下。你最好找个人跟我交接一下。”
杨韶言慢慢放下了碗,一夜之间,他的面容都显出了苍老:“那公司谁管?”
“你啊。”慕初喝了口汤,食不知味的,“你不能靠我,公司又不是我的。”
杨韶言半开玩笑半带试探地问道:“要不,我暂时先把S市这个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转到你名下,你先管着,行吗?”
“不要。”慕初很直接地表达,“我不要你的财产。东西是小芙蝶的,我只是替她先看着。但最近我没有空,你自己处理吧。反正你不没事吗?”
雅淑忍不住了,她替杨韶言说了一句:“阿初,爸爸是替你在瞒着,他……昨天摔倒了,脚已经没有了知觉,以后只能先靠着轮椅代步了。”
慕初夹菜的动作一顿,他瞟了雅淑一眼,笑容里带了些嘲笑:“他自己得这病,就是这样的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别说替我做任何事,我不需要。”
雅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虽然知道,他一直不能原谅当年父亲的遗弃,可是,毕竟20几年过去了,更何况,慕初在她印象当中,就是一个极温暖极宽容的人,他很有原则,但是,他又很心软,很好人,她没有办法想像,他会说出那么冷漠的话来。
“阿初,你就不能别想着过去的事,试着放下吗?”她苦口婆心地说道。
慕初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啪”的一声,小芙蝶赶紧把碗捧住了。
慕初心里烦躁得要命。天天在医院,外婆只要醒着,就一直念叨着,过去杨韶言多不好多不好,多忘恩负义,多薄情寡义,他们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多苦。甚至,二姨还回家去翻出旧相册,给他细数往事。
两个长辈说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却听得耳朵要生茧了。
好不容易逃了回来,想和雅淑好好吃顿饭,雅淑这边又要他放下往事,原谅这个抛家弃子的混蛋,口口声声叫着“爸爸”,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这个傻女人已经被杨韶言给收服了呢。
杨韶言一看慕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赶紧打了打圆场:“哎呀。没什么事啊。过几天会好也说不定。阿初难得回来吃顿饭,大家好好的哈。”
慕初闷不做声地重新拿起了筷子,大口地吃起了菜。
雅淑别过了眼,不再看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过。
就因为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就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了。
吹胡子瞪眼的,还摔筷子……
她眼眶红了,兀自强忍住,把饭咽了下去,也把喉间的硬块强咽下了。
熬到一顿气氛诡异的饭吃完,慕初把碗一推,也不问问杨韶言的腿怎样,就自顾自地上了楼,雅淑紧紧跟随着他,也一道进入了房间。
雅淑反手关上了门,慕初已经拿出几件衣服收拾了起来。
雅淑坐在了床沿:“你要去哪?”
“我刚才不说了嘛。我最近不在这里住,我得去医院。”慕初没好气地应着,“一个疗程得半个月,我得陪着。”
雅淑有些手足无措了:“那……那你爸爸……”
“那是你爸爸!”慕初略带讽刺地说道。
雅淑一下跳了起来:“杨慕初,你说话公平点好不好?!”
如果,那人不是他的父亲,她又怎么会细心照料对方?
说得好像,她另有所图一样!
慕初把衣服塞进行李箱了,冷冷地说道:“我怎么不公平了?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是我爸爸!”他不能原谅杨韶言,一旦原谅了,谁来原谅他杨慕初?
他来这里,完全是被迫的,他才不稀罕人家的财产!谁爱给谁去!
他原本以为,雅淑肯定跟自己是一国的,可是现在看来,是他料错了!
他的女人,居然跟他不是统一战线的,想了就有火!
“你不承认,难道他就不是了吗?”雅淑气坏了,她跳上了床,索性坐在慕初的行李箱上,“我知道你有难处,但是,你这么冷漠无情,很伤一个老人的心的。他都……他都那样了……”
“哪样了他?”慕初也反唇相讥,“如果不是他,我今天至于这么焦头烂额吗?幼年时,他抛弃了我,二十几年对我不闻不问,等我长大了,他用我的爱人做威胁,逼我回他身边尽孝!这种手段,这种人!哪怕进了棺材,也存着祸害人的心!他当过我是他儿子吗?”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狠狠地瞪着雅淑:“他装一下可怜,你就帮着他,你怎么不想想,过去20几年,我是一个有爸爸的孤儿!谁可怜过我?!你吗?!”
他狠狠把衣服往地上一甩,雅淑被他吼得整个人懵了,半响,眼泪才流了下来。
她吸着鼻子,啜泣着:“我没有帮着他!我只是不希望你带着那样的心结去过一辈子,我更不希望,等将来出了什么事,你才来后悔。”
她委屈极了:“我没有任何恶意,为什么……”
他对她那么凶,都不像是过去那个一直温暖如春的他了。
他重重地呼吸着,猛地坐在了床上,不再说话,身边,是她压抑的抽泣声,他也不看她,随手甩给她一盒纸巾。
她一手拍掉。
无辜的纸巾盒被拍到了地上,骨碌碌地转了几个圈才停了下来。
“你干嘛?”他烦躁地问道。
“没干嘛。”她坐直了身子,“你都嫌我腻味了,动辄对我凶了,我擦眼泪干什么?我哭死算了!”她赌着气,转身背对着他,“你也这样,小芙蝶也这样,都看我烦了。烦就烦,我早点闪人,少堵你们的眼!”
她半是委屈,半是伤心地喊了出来。
是的。一旦她离开,世界就清静了。
行啊。她走啊。“只要我消失,你就可以去娶紫依,不用勉强自己留在这鬼地方,你外婆就不会再生气,小芙蝶也自由了,有什么不好的?”
她有些自暴自弃了。
他的心猛地一颤。
她说,她想走?
他忽然眼眶一热,心里也委屈万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维持,那么的不容易,她却每次,随便就说放弃。
他对她的爱,是那么坚定,而她对他的呢?
他真的不知道,那爱,到底有几分?
是因为他一直苦苦纠缠着她,她才总无法真正走开吗?
他喉间哽咽了起来,她也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脑袋,支在了曲起的膝盖上。
她早已习惯,每次赌气说要走开,他就着急地来哄她。
第一次,他不再理她了。
她内心揪紧着,慢慢的,脸上的泪痕也干了。
她苦笑了一声,如果他也已经平静地接受,她最终会离开的这个事实,那她还坚持委屈个什么?
她索性起身,也来到衣帽间前面,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收拾了出来。
每拿一件,她的心就痛一分。
好吧,分吧。那么辛苦,坚持个什么呢?
又没有孩子,就当做……彼此生命一个简单的过客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满手的衣架,满手的衣服,忽然被人夺了过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惊愕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表情让她彻底心碎了,那么淡的悲伤,那么深沉的绝望,本不该出现在这么阳光,这么温暖的他身上的。
他眼底都是无可奈何的忧伤:“你非得每次都这样吗?你到底爱不爱我?如果你不爱我,请不要再让我爱你了,你都不要我了,为什么……”他的薄唇颤抖了起来,眼底浮现泪光,“我不会每次都这样屈服的……和雅淑,你给我听清楚……”
雅淑一下抱住了他,大哭了起来。
她心疼着他,她不是想拿这种方式来逼他做任何事的,她不是!
抱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哭喊着:“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杨慕初,我不稀罕你的什么~”
“对。”他没有回抱住她,他只是疲惫,太疲惫了!“你也不稀罕,我的爱。”
她泪流满面:“如果我不稀罕,我……我至于被我自己的亲爸爸那样羞辱,说我是个贱人,打我耳光!如果我不稀罕,我至于被你们的家人羞辱,说我没羞没臊,一次次赶我吗?!~”
她大哭着,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瓣,直至出血:“你那样想我,以为我……随你的便。我走我的,不逼你做任何事。我们好聚好散。不要再见了。”
她多少的委屈,藏在心里,不敢让他看见。
多少次,被人羞辱,多少次,目睹他和别人的恩爱,听着他虚虚实实的解释,她始终选择相信。
被人倒掉精心熬制的汤水,她心里多难堪?还要给人家赔笑脸……
她决然地转身,却被他从背后反手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