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以前就没有觉得这个女人特别烦呢?念,念,念!耳朵快生茧了!
她把耳朵一堵,蹬蹬蹬地就跑回房间。
雅淑追了上去:“小芙蝶,不能马上玩,把作业写完再玩。”
她替孩子把本子拿出来:“你今天写的部首写完六行,再写几行算数,就可以了。”
孩子的心早玩疯了,看见那些田字格就眼睛痛:“我今晚能不能先不写?”
“不行!”一回来,这不要,那不肯的,雅淑也越来越烦躁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管我呀!”孩子把笔一丢,“我不想吃鱼,不想写作业,就是这么简单!”
雅淑本来对她也是很有耐心的,可是今天不同。
她中午才在医院被人凶了一大顿,在家又等了孩子许久,换来的却是孩子的质问,她也火大了,把本子往地上一摔:“就凭我是你妈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那要不要给你两条螃蟹腿?够横了吧?!”
“妈妈,妈妈!”孩子反感了起来,“你根本就不是我妈妈!人家都说了,你不过是我爸爸花钱雇来的!”
就跟以前,苏曦一样。
苏曦什么都得顺着她,叫她小姐前小姐后的,哪像雅淑,随便就骂她,束缚她,不让她做这个做那个!
五岁的孩子,却也是伶牙俐齿,雅淑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她那个视若己出的小芙蝶么?
那个,在不管什么情况下,对她都全心全意依赖着的孩子么?
是那个,她为了她,勉强慕初认回父亲的孩子么?
是那个,知道自己不是她亲生母亲,就绝食的孩子么?
不,这不是她的小芙蝶!
她往后退了一步,表情悲凉了起来。
是的,孩子没有说错。
她亲生父亲还在,自己跟她也没有血缘关系,充其量不过是“嫂嫂”,怎么能这样管教她?
“我是你爸爸雇来的?”她有些凄楚地笑了,“我没有拿你爸爸的钱。充其量,我是替你哥看着你!”
“我没有哥哥!他也根本就没有叫我爸爸做爸爸!”她不要以为,小孩子就好骗喔。
“我早晚会找到我亲生的妈妈的!”
雅淑的心彻底碎了。
付出了那么许多,换来孩子这样一句话?
她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现在觉得我不能管你了?不需要我了?”
“是。”孩子堵住耳朵,根本也理解不了雅淑说的什么意思,她缩回床上,“我不要吃鱼,不要写作业!”
她拽开玩具柜的柜门,拉出了里面的积木玩具,就坐在被子上,赌气堆起了积木。
雅淑深吸了口气:“行。那好。”
她不再多废话了,孩子的表情,已经彻底伤透了她。
她走下楼,苏曦已经在楼下候着了,看见了她,迎了上前:“少奶奶,你体谅一下,小姐有时候脾气就不是那么好。”
雅淑头痛地撑住脑袋,坐在了沙发上:“你先帮我看着她吧,别等会又搞出什么事来。”她失望透顶的,“你说,过阵子你嫁了人,那这里可怎么办啊。”
“嫁人?”苏曦眼睛睁得极大,“我没有要嫁人啊。”
“那个许少爷呢?”
苏曦苦笑了一下:“许少爷那样的条件怎么能看得上我?再说,许少爷已经订了婚的,有未婚妻的。”
“真的?”雅淑看见了她眼底清楚的凄楚,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追问了。
是啊,富家少爷,哪怕对苏曦有情意,也左右得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当妻子,苏曦不是傻子,这点不会像她一般看不透的。
苏曦上了楼,雅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
饭桌上,佣人把小芙蝶吃剩的大堆饭菜收拾掉。
她苦笑了一下。
自己就像那剩菜一般,到哪里,都是被人嫌弃的。
在周母那,在小芙蝶那……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
孩子因为自己不是她亲生母亲,已经不再接受她了,那她和慕初的牺牲,还有意思吗?
她忽然恐惧了起来。
没有了小芙蝶,没有了那纸协议,慕初和她的那本薄薄的证书,是不是也可以宣布作废了?
千头万绪,好乱,好乱!
忽然,旁边房间重重的一声闷响,男人的呻吟声响了起来。
雅淑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向了杨韶言的房间,男人已经摔落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
雅淑惊呼了一声,赶紧去搀扶男人,他拧着眉,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他勉强扶起来,扶到床上坐下来。
杨韶言呻吟了一声,才低声道:“把我的轮椅推过来,扶我上去。”
雅淑赶紧照办,手上男人的身体十分沉重,她累得满头大汗,他抱歉地说了一声:“我……我可能双腿都没有知觉了,很抱歉,你扶得很辛苦吧?”
虽然雅淑听说过,他得的那种不治之症,现在忽然他说双腿没有知觉了,她也感觉很措手不及:“那……我赶紧打电话给医师,还有,要马上告诉阿初!”
男人赶紧按住了雅淑的手:“不用打,不要打。都一样的。不要让人知道,我的腿彻底不行了……”告诉医师,他们就能想出治好他的办法来?别说笑了。
“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慕初还没在公司站稳脚跟,万一让那些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变,恐怕,公司就要动荡了。
“那阿初呢?也该让他知道吧?”
“不用。”杨韶言苦笑了一下,“他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区别?他难道会因此赶回来?”
医院里,住的是自小把他养大的外婆,家里,倒下的是从小就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孰轻孰重,不用慕初选择,杨韶言心里已经十分清楚了。
他坐在轮椅上,捂住了自己的脸,雅淑慢慢地蹲了下来,把水杯凑到他跟前:“爸,您……喝点水好吗?”
他抬起头,接过了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眼眶里早已满是泪水:“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他拍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腿,一种死亡的恐惧,涌上了心头,“年轻时,以为什么都不重要,机关算尽,结果,老了,原来,除了钱,我一无所有。”
雅淑替他擦了擦嘴角:“爸。你别想太多了,我……我得告诉阿初一声,他今晚可能赶不回来,说不定,明天就能来看你。”
她自己也没有了把握。
慕初至今,并未真正承认过杨韶言是自己的父亲,也从未真正叫过他一声,他会在乎,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瘫痪的事情吗?
“不用了,他不会在乎的。替他铺好了路,想好了对策,他都没有领过我的情。”男人有些自嘲地笑了,“我……是多余的。”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雅淑,我有点饿,帮我煮点面来吃好吗?”
雅淑应了,起身到厨房煮面。
等炉火打着,才想到,杨韶言没说要加什么料,折回他门前,刚抬起手要敲门,却意外地听见了,里面压抑的哭泣声。
杨韶言,竟然,在哭?
她把手放下了,心下恻然,竟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她踱回了无人的厨房,泪水,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落到了灶台上。
杨韶言时日已经无多。
幼女太小,长子次子不愿意认回自己。
一辈子,打下半壁江山,为儿子铺路,苦心经营着,不就为了让儿子认祖归宗么?
不就图在最后这时刻,儿子能来病榻之前嘘寒问暖么?
他的方式,雅淑不赞同,但他的初衷,却让她同情。
所以,哪怕知道,是个局,到了如今,她也已经接受了自己杨家二少奶奶的身份,安心地照顾这一家大小了。
只是,慕初一直没能放下往事,接受这个父亲。
他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按住自己的肚皮,不由悲从中来。
孩子,一直没能怀上。结婚已经超过一个多月,在此之前,她和慕初也一直没有设防,孩子,还是她梦中的一个泡影。
为了小芙蝶付出再多,换来的,也是一句:“你是我爸爸雇来照顾我的!”
雇!
这个字眼,好伤人。
孩子,明明,我一分钱都没有拿。明明,我为了你,变成了一个被多少人摈弃的对象。明明……
付出的一切,付诸东流。
事实证明,她确确实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傻瓜。
没有孩子,慕初能承受得住兄长外婆的压力吗?
如果他提出分手,她将什么都没能留下。
当爱,建立在这么大的阻力之上的时候,她连一丝信心都没有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雅淑赶紧拭去泪痕,往早就沸腾开的骨头汤里加了一个面团。
不行,和雅淑,你不能泄气!
如果你除了流眼泪之外什么都不会的话,那慕初放弃你,是迟早的事情。
属于自己的,你一定要去争取一回!
等慕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看见了他,雅淑一阵惊喜:“你回来吃饭,怎么不说一声?”
佣人已经机灵地拿多了一副碗筷摆好,雅淑替他夹好了菜:“吃吧,吃完再说。”
慕初坐下,脸上满是奔波过后的疲惫。小芙蝶低低叫了一声“舅舅”,赶紧埋头在饭碗里,不敢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