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听闻太子姬凌烟拜见,忙命贴身宦官将其宣入寝宫。
自打上回从含麟殿回来,姬凌烟便再也没有见过父皇与母后。倒不是因为怀恨在心,而是上次被晋灵帝训斥过后,一直被琉璃国之事缠身,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同皇上念叨此事。便没有入宫拜见。
姬凌烟随着太监穿过好几道殿门,来到皇后的寝室内。
“儿臣参见母后。”姬凌烟向皇后娘娘深施一礼,随后双膝着地叩首行礼。皇后忙把姬凌烟扶起,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这皇后娘娘向来是最疼姬凌烟的,虽说这几日未曾请安,未免有些失了宫廷的礼节,但她只当姬凌烟年纪轻不拘小节,也不往心里去。
“烟儿,”皇后仔细端详着姬凌烟的脸庞,“气色如此不好,是不是近来身体不适?”
近日来姬凌烟一直被琉璃国一事搞得寝食难安,自然脸色不佳。但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向母后说破缘故,只编出一借口说自己前日里患头疾没有修养利落,故此精神不振。皇后听了不免又是一阵关切。
这君臣母子二人寒暄了半晌客套之话后,姬凌烟这才觉得应该对母后谈谈正事儿了。毕竟此一行可不单单是为了向皇后数落家长里短。
“母后,”姬凌烟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不知最近这帝台城可否安定太平?”
此话一出,姬凌烟就后悔了,哪有张口便问身居后宫的皇后天下之事的。皇后闻听此言也稍稍一愣,但念想姬凌烟身体不适还不忘关切百姓,心中默默赞许这皇太子的宅心仁厚。
姬凌烟不想二人的谈话就此陷入僵局,便岔开话题,说道,“儿臣近日重读《晋年纪》,偶遇一奇异之处,想同母后念叨念叨。”
皇后舒了口气,想来姬凌烟来此处也没有什么要事,只当做是同自己闲聊,也不再多想。这《晋年纪》自己当年也曾读过,但不觉得有甚么奇异。便想听听姬凌烟的说法。于是点了点头,让姬凌烟继续说下去。
姬凌烟见皇后好像很乐意听的模样,心中一喜。喝了口淡茶清了清嗓子,对皇后说道。
“儿臣读到番邦异国志的时候,发现书中记载在我大晋国南疆蛮夷之域,有一小国,换做‘鸠婆琉璃’。此国土上的百姓有异能,竟可以拆卸四肢而不死,亦可以夜半遁形而不现身。”姬凌烟说的有模有样,真像茶馆说书人的模样,“听说他们到了晚上呢,就将自己的脑袋摘卸下来,脑袋离了身子竟能自行飞走,去河边湖畔寻觅食物。到了次日天光大亮之时,脑袋便又飞回身子。二者重新拼接起来,脖子断裂之处竟又变得完好无损。母后您说,这不是奇异又是什么?”
皇后娘娘刚开始听的时候还是津津有味,看到姬凌烟装模作样指手画脚的样子也不免有些好笑。但越往后听,眉头越是锁成一团。待到姬凌烟把话讲完,皇后竟是一脸的严肃。
姬凌烟滔滔不绝地念叨完后,也是吓了一跳。方才只顾自说自话,也没有留意皇后表情的变化。这一闭口才发现,皇后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不免心中一紧。
二人僵持了一会,皇后终于开口,道:“儿啊,这些东西,你原先不知道吗?”
“知道……啊,”姬凌烟被皇后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当初年幼无知,不知道上面说的何意。近日重习,才觉得……有些神奇罢了。”
“哦。”皇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母后,”姬凌烟狠了狠心,决定一问到底,“您说,这世上真有这样荒诞之事存在吗?”
皇后原本不想多话,又觉得让太子知道一些实情也未免就是坏事,于是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烟儿,你当真是差记性。”
“什么?”姬凌烟被皇后说的更有些疑惑,“儿臣不明白母后何意。”
皇后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你可记得,十六年前的往事吗?”
姬凌烟神经突然绷紧。听皇后的口气,难不成这里面真有故事?
他顺着母后的话,努力回忆着十六年前。当时自己过于年幼,太多的事情都不曾有记性。他断不知母后是指十六年前的哪件事。于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你那时还长些记性的话,你会记得你当初是见过你口中的奇异之人的。”
姬凌烟听罢,浑身一颤。
果然有故事!姬凌烟心中又惊又喜,又有些担心。
惊喜的是这一趟没有白来,皇后果然对这事有些了解。而担心的则是,如果他们很久以前就和琉璃国人打过交道,为何此次如此大规模的入侵帝台城,是这样的悄无声息,没有丝毫风吹草动。
要不然就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潜入帝台,而是在上回两国交战的时候就已经像姬凌云所说被他这一个功夫谈不上多么高深的亲王殿下击退?
但凭借自己对姬凌云的多年了解,他断然不可能这么轻松便将如此强大的冥军击退。他和琉璃国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才会不费一兵一卒便结束了这场战争。
“烟儿?”皇后见姬凌烟深情有些迷惘,以为他还在努力回忆着十六年前的往事。
姬凌烟应了一声,但思绪仍然没有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推断,自己以前也曾独自琢磨过,但并没有今日里如此预感强烈。他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皇后的话内心会突然出现如此繁杂的思绪,令自己矛盾不堪。
“母后,时间久远,孩儿记不清了。”姬凌烟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仍在猛烈地回忆十六年前的场景。
当年,姬凌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继位,是为晋灵帝。晋灵帝刚刚上台,决心废除自己不满许久的前朝法度,建立新的政权秩序。此举必然受到很多前朝老臣的反对。最先为首反对的便是老皇帝身边的礼部尚书宇文让。宇文让侍候老主多年,这些法度政令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己亲手领导建立起来的。现如今说费就费,定然心中不爽。多次上殿觐见都被晋灵帝驳回,到后来,晋灵帝便不再让宇文让再来上朝理事。宇文让愤愤不平,勾结蛮国企图造反推翻晋灵帝。晋灵帝眼线众多,趁着乱党还未发迹,便迅速铲除。宇文让也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而宇文让所勾结的蛮国乱党,便是鸠婆琉璃国。据说他和鸠婆琉璃国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宗族渊源。乱党歼灭之后,有朝臣提议起兵攻打鸠婆琉璃国,然而晋灵帝登基不久,政权不牢,不愿因为此事大动干戈,与蛮国结仇。于是就此罢休,永不再提此事。
乱党行刑那日,姬凌烟也在场。
按照常理,这种场面是不能给皇家年幼子孙看到的。但姬凌烟生性顽皮,也听不得长辈劝导,行刑那日竟然偷偷尾随着众人,东躲西藏地来到城墙之上,趴在墙边透过垛口看了行刑那一幕。
但皇宫城墙岂能没有重兵把守?守城卫士看到太子偷跑于此,大惊失色,忙将小太子马不停蹄送回太子府邸。
但还是被顽皮的姬凌烟看到了。那些琉璃国的蛮人,斩首之刑对其毫无用处,只得放起熊熊烈火,将众乱党剥皮活活烧烤。那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和蛮人此起彼伏的惨叫,着实令当时的小凌烟吓了一跳。
今日闻听皇后娘娘旧事重提,姬凌烟思绪猛然拉回到十六年前。那一惨象重新回忆起来,连续不断地在姬凌烟脑海中上演。
姬凌烟突然觉得一阵心悸。
他依稀记得,从那日起,两国便没有再发生任何争执。琉璃国仍然每年派使者向晋国进贡朝拜俯首称臣,直到前几日琉璃国的再次来犯。
莫非是为了报十六年前之仇,姬凌烟费解。果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亦或有什么别的目的。
姬凌烟向母后请安作别之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火急火燎地跑回书房,翻出《晋年纪》,仔细地查阅着每一页的内容。
对于十六年前的那场造反案,姬凌烟早有耳闻,却从没有想过那件事竟然可以和鸠婆琉璃国联系在一起。
或许从这件案子入手,可以找出有关琉璃国的其他蛛丝马迹。只可惜当年宇文让被全家抄斩不留活口,没有办法找到其后人问个究竟。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必然知道该用什么手段享福琉璃国冥军。
还有一个线索就是禾嫣了,然而她又在这关键时候不知所踪。想必是因为走漏了风声,被囚禁起来了?
事到如今,姬凌烟已经不再像原先那样不知所措。但正如那梦境中那老僧所言,仅凭一己之力,很难阻挡这场劫难的发生——如果这场劫难真实存在的话。
想到这里,姬凌烟已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早些见到那位神秘的老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