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僧又是不言不语,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姬凌烟越见他这幅摸样,越是火急火燎地不耐烦。他心知老和尚是一定明白些什么的,但偏就这样吊人胃口的举措让他觉得心情很不爽,却又不好同他口中的“大师父”拉下脸来,只得一步一步紧跟着老僧试探其口风。
谁料这老僧口风甚紧,不管姬凌烟怎样的发问,都不曾从其口内套出半点话来。姬凌烟终于按捺不住,加快了步伐三两步小跑到老僧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稍稍增加了些许嗓音,说道:“大师父可不知,眼下这帝台城处处发生奇异古怪之事,晚辈分析,断是前不久突然退兵的鸠婆琉璃人从中作乱,谁知道是不是趁着自己能隐能显的功力混入这茫茫百姓之中。眼下城池危在旦夕,大师父肯不肯出手相救则是次要,如何不将您所知道的消息透漏与我,好让我也有个准备?”
老僧终于停下了脚步,脸上仍是挂着不怒不恼不骄不躁的慈悲。他顿了顿,像是要回答姬凌烟的质问,却又讲话留在口内。只是飞快地讲双手放于胸前,打了几个莲花掌印,竟渐渐隐去了身形。还没等姬凌烟反应过来,老僧从其身后显现而出,右臂一挥,宽大的袖口在姬凌烟背上扫去,没用几分气力,竟使得姬凌烟翻身跌倒在地上,还打了一个滚在止住。
这一切迅猛一场,直到姬凌烟跌倒在地上的时候,方才缓醒过来,于是慌忙从地上爬起,打了打身上的泥土,一指那老僧,怒道:“好你个疯和尚,我一口一个大师父对你也是无半点的不敬之意,你倒好,不言语便不言语,缘何出手伤人?”
老僧哈哈大笑,说道:“凭你这番本事,如何抵得过鸠婆琉璃国大军?我便是用了三成力气不到就可将你放倒。”
姬凌烟一听,登时愣住,见老僧仍有话说,便不插言,静静候着老僧将话说完。
“这鸠婆琉璃人,人人皆有异能,普通百姓不经几分训练便可做为兵士出征,”老僧将双手背于身后,继续言道,“若真是凶猛起来,就算神仙也不能轻易抵过,更何况是你一凡夫俗子?”
“那该当如何,”姬凌烟听进话去,不由得心生惶恐,“总不能任凭这些人在城中胡作非为吧?”
老僧轻叹一口气,说道:“天意如此。”
“天意?”姬凌烟瞪大了眼睛,又一次拦住老僧欲向前行的去路,“难不成见死不救则为天意?”
“若依你,怎么个救法?”老僧止住脚步反问姬凌烟道,脸上永远是那一副表情,根本无法琢磨其心中所想。
姬凌烟果真被老僧此言问住了,呆呆地望着老僧的双眼无法作答。老僧也不急不躁地这样看着姬凌烟。半晌过后,姬凌烟轻叹一口气,好像挤出自己浑身的力气说道,“在下不才,但甘愿一试。”
听罢,老僧突然哈哈大笑,笑声爽朗震耳,搞得姬凌烟莫名其妙,不知其是赞许还是嘲讽,但又很希望得知老僧的回答,便一直等着老僧笑完了,才礼貌地回了一个笑意。
“明日此时,在这里等我。”老僧严肃下来后,将右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来,指着眼前这一片茂密的山林,半带笑意地对姬凌烟说道。
“这里?”姬凌烟一头雾水。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今日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不知现在到底是人间还是异境。正待他再次询问老僧时,却发现老僧的身形影像慢慢变得模糊,好像整个身体都在变得透明隐形。姬凌烟心中更是疑惑,欲上前拉老僧一把,却被老僧一章推开,言道:“快些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这一推不要紧,姬凌烟竟没有站稳身子,连连后退几步从山上径直翻滚了下去。姬凌烟吓得四肢胡乱挥舞,大喊大叫,不知多久,感觉背后被人推了一下,便噌地一声坐了起来。
这么猛地一惊,姬凌烟出了一身冷汗。本以为全身上下肯定少不了的伤痕累累,但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是安然无恙。
端详了一下周围的场景,竟是自己的寝室。此时已有些许蒙蒙亮的日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映射在床榻边的木雕龙纹上。身边的竹心仍在安详地熟睡着。
原来是一场梦。姬凌烟稍稍舒了口气,却又突然觉得有些遗憾。看到天色还没有全亮,于是又躺在了床上。初秋的清晨确是有些凉意的,姬凌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将丝绒小被裹得紧了一些,在床榻之上发呆。
刚刚的场景,虽说是一场梦,但又如此真实不虚。倘若这梦境可以再长一些,说不定还可以从那老僧口中得知一些更多关于鸠婆琉璃国的事情。
此时此刻,姬凌烟越发的觉得,自己卷入了一个庞大而又复杂的祸事之中。鸠婆琉璃国祸害帝台城的事实,姬凌烟现已坚信不已,他也相信自己的兄弟姬凌云,临芳苑花魁禾嫣都与这件事有或多或少的牵连。然而姬凌烟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没有脑袋的苍蝇四处乱飞乱撞,找不到一丝可以突破的线索,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借口同自己的父皇谈及此事好让其对鸠婆琉璃国保持一定的戒心,避免城中无辜百姓跟着遭殃。
所以现在能做的,就是靠着自己的力量阻挡这即将发生的灾难。然而自己的力量却又是如此薄弱而不堪一击。
姬凌烟被脑海中萦绕着的矛盾想法搞的再也无法安然入睡,索性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这一突然之举惊动了正在沉睡的竹心。竹心娇吟一声,揉了揉双眼,翻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竹心带着睡意含糊地说道。
姬凌烟顺口答应了一下。
竹心轻轻一点头,侧身继续睡去。被姬凌烟俯身将手臂一弯,搂住了竹心的脖子。
“昨日晚间,你可听到什么异样的动静?”姬凌烟轻声问道。
竹心闻听此言,睡意顿时消减了不少,睁开眼警惕地看着姬凌烟,问:“怎么,昨晚发生了何事?”
“哦,不妨。”姬凌烟稍稍松了口气,“昨夜做了一怪梦,怕不自禁弄出什么声响烦扰到你。”
竹心哦了一声,言道,“定是你这几日焦虑过度未曾好好休息,待我晚些时候给你煲些桂圆莲子汤安神,再歇息会儿吧。”
恐是果真还有些倦意,竹心说完此话,双眸紧闭,不多时便又睡了过去。
然而姬凌烟此刻却再无睡意。方才梦中的场景不时再其脑海中闪现,虽说是南柯一梦,但却觉得异常清晰。
天光已有些放亮,姬凌烟起身下了床,披好自己的衣裳,来到了书桌前。
翻开那本早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的《晋年纪》,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仅占很小一部分的有关鸠婆琉璃国的记载。自己原先并没有把这些文字放在眼里,也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整个帝国的命运将会牵连在这个远在南疆的蛮夷小国手中。
如果梦中的老僧所言不虚,那么天大的灾难就要降临在数百年风调雨顺的帝台城了。
姬凌烟也曾想过将此事抽时机告诉父皇,但这消息毕竟太过耸人听闻,别说是父皇,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但从这些天接二连三藕断丝连的怪事中不难看出,帝台城确是回不到当初的风平浪静了。
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姬凌烟决心凭一己之力扭转这个局面。尽管他心中也是万千波澜。
正如那老僧所言,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别说番邦异军,就连街头的地痞无赖也不一定能纠缠上多少回合。将如此危机之事捆绑在自己身上,确实太过不妥。
姬凌烟不停地思索着,眉头皱成一团。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道下一步自己应该做什么,如何去做。
他希望这是一场梦,很深很深的梦。他希望自己此时此刻正躺在床榻之上梦着这一切。等他醒来,一切都好,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想到这里,姬凌烟不禁哀叹了一声。
昨夜梦中那老僧让自己在那个仙山等着他,但是怎么才能回到那里?莫不是又要从地道中坠落下去。
“地道!”姬凌烟脑海中顿时闪过此二字。
上回背着众人偷偷下地道探寻,本想是借此机会再度回到那须弥仙域,但未曾想发现了地道中天大的秘密。这地道四通八达,贯穿着皇城内每一处殿堂寝室。如此庞大的工程,自己从前当真闻所未闻。然而自从何嫣从这里现身之后自己才发现了这条通道。整个地道顿时也仿佛迷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自己误打误撞进入了通道,但却没有花些心思研究研究其中的古怪之处,未免有些遗憾。今日姬凌烟猛然想起,觉得这地道可能大有文章。
吃罢早饭,姬凌烟若无其事地坐在厅堂品茶,竹心仍是安稳地倚在椅背上刺绣,好像早已忘却了前些天的夜半惊魂。
虽看似平静,但二人内心中却各起层层涟漪。姬凌烟并不想这么快就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竹心,他知道前几日那件事定会在竹心内心深处留下影子。夫妻多年,他太了解竹心了,纵使心中波涛汹涌,也要装作相安无事的样子。
大概自幼习武之人都是如此坚强。姬凌烟心想。
自从嫁入宫中,竹心便再没有摸过刀枪。平日里温良贤淑,缝缝补补刺绣,日子倒也过得平淡。
“竹心,”姬凌烟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转身柔声问竹心,“最近有没有去后宫为皇后娘娘请安?”
“每日午茶过后都会去的。”竹心轻笑一声应答到。
“母后近日心情可好?”姬凌烟追问道。
竹心不解为何姬凌烟好端端地突然关心开皇后,但也不多说什么,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姬凌烟心情稍稍放松下来,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态保持平静。
从小到大,皇后娘娘是最疼爱自己的人。和她去谈谈这些,应该会寻摸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姬凌烟下过决心之后,端起八仙桌上的茶盏,一口气喝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