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姬凌烟很早便躺下睡了。
此刻明月初悬,皎洁月色方才完全拂过整座城池,万物又归为宁静。姬凌烟躺在榻上,却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
脑海中又闪现过一幅幅画面,万千思绪仿佛永远无法从头脑中抹去。已是深秋,只身着一层薄丝绸做成的宽袍的姬凌烟并不觉得有多么寒冷。反而这难以入寝的烦躁之感又让其好像披上一层火焰,几丝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滑落枕边。
姬凌烟不断地暗示着自己,想要快些睡去。但越是这样急躁,越是难以入睡。明显是有些倦意了,但微微合上的双眼总是不知何事又强行睁开,搅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明明困了,却一直不能入睡,这无疑是最痛苦的。姬凌烟心中暗暗苦笑。想来自已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睡过安稳觉了,每天夜里都会被各种乱七八糟而又稀奇古怪的梦境吵醒。他明白这些都是打心上生出来的苦楚,然而心病还须心药医,倘若哪天琉璃国的真相大白与天下,自己恐怕才能安然入睡。
其实不必要公之于众,只要皇帝相信自己所言不虚,就还有很大的希望去抵挡这些蛮夷。
想到这里,姬凌烟不禁笑出声来。
这笑声中夹杂着复杂的情感,更像是一种嘲笑,在嘲笑自己。
他嘲笑自己多事。这关乎天下的要事,连父皇都没有放在心上,自己一个快要失宠的太子,有必要为此事如此寝食难安吗。
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父皇也不是一代昏君,只是他并不了解实情罢了。倘若自己当初少言语几句,就不会惹得父皇对自己的厌烦。
脑海中就这么思索着,姬凌烟渐渐进入梦乡。
果然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青山重叠,云海翻滚,飞鸟环绕,好一壮丽气派的景象。
此时此刻,姬凌烟已经十分清楚自己是在梦境中。
那老僧就站在他面前,背对着自己,看着仿若浪花般波涛汹涌的片片云层,默不作声。
“大师父。”姬凌烟考虑了半天该怎么称呼这位世外高人显得更尊重一些。
老僧呵呵乐了,转过身来,那副苍老慈祥而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姬凌烟面前。
“贫僧法号摩诃。”老僧道。
“哦……摩诃大师父”。话一出口,姬凌烟便觉得这么称呼显得自己有些傻乎乎的。
摩诃禅师并不在意这些,又转过身去,指着面前这片山河景象,问姬凌烟道:“凌烟,这景色,你可喜爱?”
姬凌烟静下心来,又重新饱览了这一番气派美景。对摩诃禅师言道:“如此美景,好过帝台城千万分,晚辈从未见过,自然十分喜爱。可是……”
“哎。”摩诃禅师一挥手,打断了姬凌烟后面的话,仿佛已经猜到了姬凌烟想要说些什么,“不必心急,随我来。”
姬凌烟紧随着摩诃禅师来到一处高大的石崖之上。摩诃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
姬凌烟不知摩诃何意,也不敢打搅,便坐在摩诃身边,也将眼睛紧闭稍做休息。
“先不要急着睁眼,”摩诃突然轻声说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听摩诃禅师这么一说,姬凌烟便仔细地在眼前一片黑暗之中寻找答案。
然而,过了很久,眼前仍旧是一片漆黑。
“什么也没有看见。”姬凌烟如实地说。
“不急,慢慢看。”摩诃禅师的声音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宁静舒缓。
姬凌烟依摩诃所言,又用心地感受了一番。只不过感受了半天,眼前仍只是一片感觉了无边际的黑暗空洞。
这黑暗,突然间让姬凌烟心生惧意,感觉自己好像失足落入万丈深渊,却永远不知道何时可以着陆。就这样一直循环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徘徊。
“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吗?”摩诃问道。
姬凌烟睁开双眼,如实地点了点头。
“你内心太浮躁了。”摩诃笑道,“有些没必要去想的事情,就不要再去问它们操劳。”
姬凌烟听摩诃这么一说,心中一动,问道:“晚辈愚钝,还请大师父明示。”
“你以后便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摩诃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姬凌烟心中的疑问。姬凌烟见摩诃这个态度,料想也不会再从他口中问出什么,索性也就不再过问。毕竟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单是听他教化。
“你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踏进帝释天的时候,在石台上发现的那本剑谱吗?”摩诃问道。
姬凌烟突然一激灵,突然想起来当初误入帝释天的时候,确实在一座石台之上发现了一本简谱,他还因为闲着无聊而照着那本简谱上的图像比划过几下。只是突然想不起那本简谱的名称,依稀只记得叫什么“会心”什么的。
“那本《会心昭世剑法》,在那座石台之上躺了很久了。”摩诃言道。
姬凌烟没有说话,想听摩诃继续说下去。
“三百年了,它一直在等待它的主人。”
“这么说,我便是它的主人?”姬凌烟心中稍稍有些激动。然而摩诃却摇摇头。
“它的主人早已经不存在于这浩渺的尘世之中了。”摩诃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何意?”姬凌烟有些疑惑地问。
“你慢慢便懂得其中的道理了。”摩诃禅师又是一句推辞,便又将姬凌烟的好奇拒之千里。
“怎么总是让我慢慢懂得?”姬凌烟有些不耐烦摩诃这样故弄玄虚却又吊人胃口的样子,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急躁,“难道是什么参杂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奥妙的传世珍宝,谁若碰到它谁便会受到诅咒不久便死于非命?”
“你看看你,又是一副毛头小孩的样子。”摩诃仍然不恼,笑着摇摇头。
姬凌烟也意识到方才的举动有一些失态,于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本剑谱中的招式,你可还依稀记得?”摩诃问道。
姬凌烟摇了摇头。自己连剑谱的名字都快忘却的差不多了,更不用提里面的内容。
“这样是最好的。”摩诃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如同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我便可以重新为你添墨加彩。”
“大师父是要交我剑法吗?”姬凌烟闻听此言,双眼大放光彩。
摩诃禅师点了点头,言道:“如若不然,你又要整日整夜地寝食难安了。”
姬凌烟有那么一丝惭愧,但仍是因为自己终于可以学到功夫而激动不已。
“不过我有言在先,”摩诃禅师又说道,“让我传授你这些功夫,你可后悔?”
“后悔?”姬凌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可以后悔的?我自是请求大师父可以传授我功夫,学好也罢,学坏也罢,这都是我自己能够承受的。”
“当真不悔?”摩诃又问了一遍,这一次,脸上的笑容渐收,多了几分严肃。
“当真!”姬凌烟毅然决然地说。随后将袍子向上一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哎,你这是为何?”摩诃禅师忙上前欲将其掺起,姬凌烟却道:“大师父教我习武,我便是您的弟子。岂有弟子不拜师父之礼?”
摩诃禅师不顾姬凌烟的执意,将他扶起身来,笑道:“这便不必了。我自愿传授你些东西,但我并算不上你的师父,你也不会是我的徒弟。你便像那私塾学生对待先生那样对待贫僧,这便可以了。”
姬凌烟越发觉得奇怪,问道:“难不成大师父觉得弟子顽固愚钝,怕日后传出去丢了您的颜面?”
“自然不是。”摩诃禅师哈哈大笑,拍了拍姬凌烟的肩膀,“你可真是能够胡思乱想的。从今往后,你同我好好练功便是了,其余一切都不必多虑。可否?”
姬凌烟虽不明其中缘故,但听摩诃禅师这样一说,恐怕再辩理会惹得摩诃心烦,便不再询问,只是依照着摩诃的指示,重新开始接触《会心昭世剑法》。
此后的每一个夜晚,姬凌烟都会进入梦境当中向摩诃禅师习武。虽说从未接触过任何武功,但由于天资聪颖,身手敏捷,这几日倒也有些长进。摩诃禅师亦很欣慰,每夜都会教给他新的招式然后闪身一旁看着他自行练习。
因为有了摩诃禅师的帮助,原本毫无头绪的姬凌烟心中渐渐有了底。白昼的生活仍向往常那样无甚变化,也再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东西骚扰过太子妃竹心。竹心似乎已将上次那种恐怖淡忘,平日里缝缝补补,或是在花园赏花,池塘喂鱼,也是一种自在景象。
这一日,很久都没有外出散心的姬凌烟准备到长街之上随便走走,顺便买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回来带给竹心。用罢早餐,梳洗打扮之后,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便走出了府门。
一路上的景色热闹非凡,街边商贩不断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一群淘气的孩子在人群中来往穿梭嬉戏,欢声笑语沁人心脾。姬凌烟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情绪顿时有些复杂,看到这片场景自然很是开心,说明在父皇治理下的臣民能够如此安居乐业。却不知道这样的和谐场面还能保持多久。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间走到了雀儿巷。
刚拐入巷口的时候,看着街巷两旁熟悉的柳树,姬凌烟笑出声来。看来自己无意识间都能走入这种地方,这让竹心知晓了,还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姬凌烟便决心上前看看。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这里了。听说自从街心临芳苑的老鸨徐阿婆暴毙而亡之后,那些原本在临芳苑中的风尘女子便都离开了那里。不知道现在那里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就这样心里想着,脚步便停在了临芳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