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凌烟看到竹心顿时间满面生疑,似乎真出了什么怪事,便按捺下心中的千言万语,牵着竹心坐到厅堂的八仙桌旁,自己坐在桌子另一边,端着茶壶向二人面前的茶杯里都倒了些茶水,然后左手拖着腮帮,二目圆睁,一动不动地看着竹心等待着发话。这幅摸样就好像茶馆里的听课等待着说书人精彩的回目一般。
竹心被姬凌烟滑稽的动作惹得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却没有再捉弄他什么,随后定了定神,等到自己忍住了笑意,这才将方才听丫鬟耳语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姬凌烟。
竹心故意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是想看看姬凌烟听后的反应。
果然,姬凌烟的表情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轻松。等到竹心把最后一个字说罢,姬凌烟一拍桌角,茶杯中的热茶泛起层层水花。
竹心虽说早已猜到了些许姬凌烟态度,却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这必定有诈!”姬凌烟说话声音虽然很小,却压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凌云的那些功夫,我最了解不过。若是来了十万山贼响马都未必抵挡过去,更何况异国冥军?”
竹心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自知丈夫言之有理,却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去质疑煊王。自己本身也是宫族皇眷,不便过多参与此事,本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姬凌烟便作罢,却不想姬凌烟反而当真起来,非要琢磨出个破绽不可。
想来也必是如此。姬凌烟与姬凌云虽说表面上相敬如宾以兄弟相称,但背地里勾心斗角已不止一两个年头。这下被姬凌烟怀疑到了把柄,恐怕又要认真对待一番。
“凌云凯旋,父皇想必会宴请文武群臣为期接风洗尘吧?”姬凌烟问道。
竹心思索了一番,答道:“还未曾听说,但想来必是如此。”
姬凌烟点点头,道:“我定要在宴会上问个究竟!”
竹心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你呀,这么些天未曾露面,突然现身,不更比姬凌云可疑吗?”
姬凌烟恍然大悟,才想起来自己在帝台失踪了好久。马上问竹心:“你这些天是怎么帮我应付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应付?”竹心轻撇了一下嘴唇,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每次都给你打马虎,父皇还能相信吗?”
姬凌烟顿时笑脸相迎,一幅讨好的样子,站起身来一把搂住了竹心,在她额头上亲吻着。竹心毫无防备,被他这么一下子惊得险些跌倒。她装作推搡的样子,但心里却是十分甜蜜。
“你就不问问我这几天哪里去了吗?”姬凌烟松开怀中紧搂的竹心,笑眯眯地说道。
竹心没有说话,学着姬凌烟的样子,在八仙桌一旁坐下,双手托腮,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姬凌烟。
姬凌烟看到竹心这幅神态,顿时来了兴致。忙坐到桌子另一侧,拿起旁边的一只空茶杯,仿着说书先生的醒木,啪地一声轻拍到桌面上。竹心没忍住,再次笑出声来。
姬凌烟不再玩笑,将脑袋凑近了竹心,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统统告诉了竹心,只听得竹心目瞪口呆。
但姬凌烟却隐瞒了自己和老僧相识的那一幕。
竹心只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是在茶馆中听说书先生山南海北地胡侃一番,但看姬凌烟满面严肃,并不像玩笑之意,也便没有打断他,完整地听着姬凌烟将这段近乎传奇的经历倾吐出来。
“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竹心不解地问道。
“这……”姬凌烟脑海中快速地思绪着,“我正欲采摘山崖边的野果子,一失足跌入山下,一阵晕眩。醒来以后就发现已经躺在帝台城城门口了。”
竹心附和了一声,却并不十分相信姬凌烟的话。自己和姬凌烟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所捕获。问最后一句是时候,分明看到姬凌烟的眼神有些离散,没有像原先那样正视着自己的眼睛,就猜到这其中必有故事。
随即又是一阵伤感。她不知道为什么丈夫总会有那么多事情瞒着自己,包括私自去外面寻花问柳,自己也是知晓的。只不过姬凌烟还算是本分,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自己也便没有说破。但终归是一个心结,这几日姬凌烟的失踪,是否和这些事情有关,也无从知晓。
正闲聊着,门外管家通报,说是御帖到了。姬凌烟忙出门拜了御帖,将公公送走后,拿着御帖走进了厅堂。
“定是为煊王接风洗尘的圣宴吧。”竹心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肯定地说道。
姬凌烟拆开御帖仔细读了,点点头,随口道:“看来父皇还并不知道我多日不在宫内。”说完这句,便觉得有些废话了,刚刚才听竹心说过她已经帮着自己应付了皇上。
“什么时候?”竹心问道。
“今日午时四刻。”姬凌烟看了看屋外的太阳,应该就快到了。
“这么匆忙。”竹心细声细语地说了一句,随即回过头紧紧盯着姬凌烟面颊,看地他有些不自在地问道:“怎么了?”
“你等等啊!”竹心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轻撩罗裙跑了出去。姬凌烟看着竹心远去的背影有些奇怪。随后低下头将手中的御帖整理了一下,走进书房,打开书案旁的锦盒把御帖放了进去。微微一抬眼,看到了摆放在书桌上的《晋年纪》。
姬凌烟走近一看,这本书书页张开,上面布满了灰尘。看来自打自己离开帝台后,就没有人动过自己书桌上的物事。
这其实是姬凌烟多年的习惯,自己并不喜欢有人乱动自己的书稿或是文籍。他交待过府宅中的管家,不经过自己的同意不能随便收拾书案上的东西。甚至连竹心也不能这样做。
然而,这一看才发现不对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最后看过的一章并不是“鸠婆琉璃国”的传记。
然而这本书所翻开的内容,却是满篇幅关于琉璃国的文字。若不是琉璃国派兵请战,自己并不会太过在意这件事。
姬凌烟仔细地回忆着,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让禾嫣入寝书房之后,就没有在动过书桌上的书本。
也便是说,这一页,断然是禾嫣翻开的。
想到这里,姬凌烟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寒颤。想起琉璃国将要兵发帝台的消息,也是禾嫣告诉自己的。
难不成禾嫣和琉璃国有什么联系吗?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姬凌烟的思绪。竹心端着一个小碗从厅堂内走到了书房中。
“我一猜便知道你在这里。”竹心笑着,将手中的碗放到了书案上。姬凌烟凑上前去一看,里面是一摊浅黄色的液体。
“这是姜水。”竹心没等姬凌烟发问便告诉了他,“你不要动啊。”
姬凌烟好奇地看着竹心。只见竹心从怀中掏出一丝手帕,蘸了蘸碗里的姜水,走上前去就要往姬凌烟脸上抹去。姬凌烟一下躲开,诧异地看着竹心。
“你……你要做什么?”
竹心乐了,一把将姬凌烟拉了过来,轻声道,“你就这么精神满满地去见皇上,那我前几日不是白白替你言了谎?”
没等姬凌烟再开口,竹心便将姜水一点点涂抹在了姬凌烟两颊之上。涂了不知道多久,姬凌烟都觉得面颊有些火辣辣地发麻了。竹心这才收手。等到姜水干了,脸颊双侧微微泛黄,两眼被这辣水刺得不能大睁,还真有些大病初愈的样子。
“你从哪里学到这么个怪法子?”姬凌烟一边苦笑着,一边不得不在心中赞叹竹心的细心。
“这个呀,”竹心嘿嘿一笑,“我小的时候,家兄不愿去学堂念书,就让我煎一碗生姜水涂抹在他的脸上,然后和先生装病呢!”
姬凌烟也哈哈大笑。心中却对方才思绪搞的乱糟糟的。
“去了金殿之上少说话。”竹心又嘱咐到。姬凌烟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突然转过头问道,“我不在的这几日,都有谁来过这里?”
竹心想了想,答道:“父皇来过一次,看到府中宫娥丫鬟都在忙碌,以为你真真病了,就没有再多问什么。后来又命公公送过好几次进贡过来的点心吃食和小玩意儿。”
“姬凌云没有来过吗?”姬凌烟问道。
竹心摇了摇头。姬凌烟不再过问。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才发现许久没有清洗,已经脏乱地不像样子。
“嗨,我说怎么看你如此不打眼!”竹心打趣地说着,走向寝室,将姬凌烟那身上朝时才穿的官袍拿了出来,伺候姬凌烟更了衣。边换衣裳边奇怪地问道,“这些天你有沐浴过吗?”
“没有水,不曾洗过。”姬凌烟答道。
“衣服脏了这不奇怪,怎么全身上下都是这么光洁?都不沾一点灰尘。”
姬凌烟没有回答。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种种怪事。更何况这须弥山本是仙境,通体洁白如玉恍若神仙一般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