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悬崖边,静静地凝视着斗转星移。璀璨星河仿佛就在他的脚下流淌,似乎只一伸手便可以触及金轮明月。
姬凌烟看着那老僧,等了许久不见动静,便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是……何劫难?”
这一次,老僧转过身子,表情变得比方才些许严肃,却难以抹去满面的慈祥。姬凌烟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丝暖意,好像这老僧是自己的师长一般亲近。
“凌烟”老僧并没有回答姬凌烟,只是淡淡地说,“该把你送出这须弥仙境了。”
“嗯?”姬凌烟吃了一惊。来到此处这么久,虽说日日思念着帝台城的一切,但对于自己能否可以离开这里,已不再抱有太大的希望。更何况,在须弥山的这些天,恐怕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自在的日子。似乎都有些喜欢上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今日突然听老僧说要把自己送出去,不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恋恋不舍。
回忆起帝台城的一切,姬凌烟一阵苦笑。有时候真的不敢再去多想,好像那些人那些事与自己毫无瓜葛,但一闭上双眼,却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禾嫣、姬凌云、父皇……他们用充满了不屑的眼神嘲笑着姬凌烟,笑他懦弱,笑他愚痴。一场场噩梦使姬凌烟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发现还在这个美丽又神秘的海岛上,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庆幸却又失落。
老僧见姬凌烟垂首沉思着,悄声走到姬凌烟身边轻轻地问,“怎么,又不想出去了?”
姬凌烟想了良久,点点头。
老僧笑了,轻轻地拍打着姬凌烟的肩头,那种感觉就像是长者在安抚自己的孩子。姬凌烟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轻咳了两声,几行热泪滴落下来。
“我愿拜前辈为师,生生世世不出须弥半步!”姬凌烟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为那老僧磕头作揖。老僧忙将姬凌烟搀起,扶着他一并坐在了山崖上一块突起的石头上。
“莫要逃避。”扶姬凌烟坐稳后,老僧才从最终缓缓吐出了这四个字。
姬凌烟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老僧。
“你还可以回到这个地方,却不是现在。”老僧说道。
姬凌烟眼睛一亮,继续听老僧解释道。
谁知老僧闭口不言了,右手紧紧攥住姬凌烟的左臂。姬凌烟感觉作弊被攥的生疼,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老僧见时机到了,手臂用力向外一甩,竟把姬凌烟甩了出去。失去支撑的姬凌烟在空中翻滚着,胃中也随之一阵翻滚。只觉得自己被那老僧扔出了山崖,垂直向山底跌落。随后眼前一亮,耳畔响声阵阵,并不是风声,而是钟鼓齐鸣的乐声。姬凌烟正暗自奇怪,只觉得后背被轻微地撞击了一下,普通一声瘫倒在地面上。
就这样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好久,姬凌烟才缓过来。抬起沉重的眼皮瞧了瞧四周,黄土飞扬的周围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帝台城的后城门。几名守城的兵丁正一动不动地排列在城门两侧排查着出入的百姓。
自己竟真的回到了帝台。姬凌烟虽说留恋须弥仙境,但如今果真回到了自己家乡,难掩心中窃喜,似乎有好多月没有见到这熟悉的景色了。姬凌烟坐在路边又歇息了一会儿,随在那些百姓身后进了城。
帝释天上,老僧注视着姬凌烟越来越小的身影,微笑地点点头。身后上方的一颗星随即移动过来,越变越大,一道璀璨的金光从中散发而出,照耀着老僧及身边的土地。老僧忙面向光芒单腿跪地,轻声的一说了句,“摩诃交法旨。”
那光芒随后又剧烈地闪动了几下,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老僧摩诃目送那颗明星远去,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了帝释天。
此刻,晋灵帝正坐在龙书案后默默无语,嘴唇却微微颤抖。身边排列着文武群臣一言不发,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近乎僵硬。
方才,探马来报,煊王姬凌云率军将琉璃国冥军击退五十里,正在班师回朝的途中。
此言一出,金殿之上所有人皆瞠目结舌。晋灵帝心中自知,论文治武功,煊王姬凌云资质平庸,也并无沙场经验。可这一战,战得是神出鬼没的藩国冥军,不出三日便得以凯旋。且不说是否将其击败,足足击退五十里也是一名老将名帅无法做到的。
得胜而归,理应君臣欢庆。然而偌大的宫殿之中听不到一丝喜悦之声。不是不高兴,而是大家恐怕都没有回神过来。此一役,好似野兔打狼,凶残的狼群却被弱小的野兔打跑,并不合常理。
但终归是胜了,暂保帝台城一成百姓之太平。秦公公首先发话,提议晋灵帝应马上筹办盛宴宴请百官,同样是为煊王殿下接风洗尘。文臣武将这才回过神,连连叩首向晋灵帝贺喜。
宫中消息自然灵通,不多时,煊王胜战这一消息便传到了太子妃竹心耳中。
也是因为寻不到丈夫心内焦急,竹心正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偶然听到两名侍女在不远的前院中耳语。竹心自幼也是习武之人,虽是淑女闺秀之身,却也生性爽快,平日最见不得有人咬耳偷言,随即将那两名侍女唤来,询问情况。
侍女见了太子妃,自然不敢再胡言乱语,垂首羞愧地说明了煊王得胜而归原因。
听到煊王凯旋,竹心也是一愣。自己身为太子妃,终日独守拱极殿,会面煊王姬凌云的机会自然不多。但总听姬凌烟提到他。在姬凌烟的口中,煊王文治武功都只是略懂皮毛,算不得俱佳。可为何迎战琉璃国一事,他却一口独揽下来,并将异国冥军击退五十余里?
古往今来,虽说没有女儿指点军机大事之理,然而这次,竹心却有些心怀不安。她断定其中必然有诈,想对自己丈夫念叨,却不知道他现下何处。
这些日子,竹心寻夫心切,整日寝食不安,消瘦了不少。却又不能让外人看出端倪,只能私下里派府上的管家私下里打探太子下落,然而接连一个多月都没有丝毫消息。竹心这次真的急了,常言道纸里包不住火,如此隐瞒下去断然不是长久之策。皇帝若闻言太子接连数日都未曾谋面,定心生疑惑,那时节不知要对其作何解释。
正这样心焦着,看见家中的大管家向自己跑来,目露惊讶却满面含春。管家快部走进厅堂,来到竹心身边一作揖,将声音压得很低,口气中不失兴奋地说道:“禀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啊?”竹心闻听此言也是大吃一惊,连说句“什么”的思绪都没有了。还没有缓过神来,姬凌烟便几步踏入了拱极殿大堂。
二人四目,恰好对视在一起,全都无言可说。
管家见状,识趣地退了下去。整个厅堂中只剩下姬凌烟与竹心两人。
虽说分别时间并不是太久,姬凌烟却真正觉得恍若隔世。在须弥山的时候,姬凌烟曾以为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竹心了,那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这么些年来,欠了她太多太多。
然而,那老僧这么快就把自己放回了世间。方才走在回府的路上,独自遐思着见到竹心该作何解释。倘若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故事全讲给她听,也不晓得她能否接受。
但当两人见了面,姬凌烟一肚子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竹心憔悴的面容,姬凌烟心中一丝心酸,一把将竹心揽过来抱在自己的怀中。竹心任凭他这么抱着自己,安静地将脑袋俯在姬凌烟温暖地胸膛前,一动不动。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
寻找姬凌烟这些日子,虽说心急火燎,却没有滴落一滴泪水。如今他自己回来了,对自己的突然离去没有解释半句,但自己也很心安了。竹心也不打算这么快就问丈夫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想静静地倚在姬凌烟身边。
姬凌烟只觉得胸口湿漉漉地一大片,心头更是一紧。向后退了半步将竹心的面颊捧起,用两个拇指拭去竹心脸上的泪珠。看到竹心的眼圈已有些红肿,姬凌烟便不打算再沉默下去,轻声让竹心转过身去,自己两只胳膊环住她温柔的腰肢,前胸紧紧贴在竹心后背上,感受着她全身的暖意。
“这些天,好像做了一场很有趣的酣然大梦。”姬凌烟嘴唇贴在竹心耳畔柔声说道。
竹心心中一乐,却表现地有些嗔怪地说:“你是有趣了,我这些日子寻你不见,又要唐突父皇他们,都快急得要死!”
姬凌烟呵呵一笑,双臂抱的更紧了一些。正要和竹心讲讲这几日的经历,却突然被竹心打断。
“烟,我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